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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走到急診。
排班分成早晚,將班表壓縮壓縮,人人都得了幾天連假,輪流著放
因為眷戀著中秋兩個字,組裡的同學很體貼地讓我先放假
五個月緊密的實習生活我第一次得以稍做喘息。
假放得不安穩。
第一天就接到哈先生的電話,問我星期六不是有活動
怎麼又取消了?
原本一番好意,最後變成一場災難。
八月中我無意間在MSN遇見某某,某某拖著我聊,說些好久不見的話
我說,中秋節放假,或許大家會相聚
有空可以趁機見面。
九月初我在社交圈裡發現大家都知道中秋節在我家有活動
但當時我根本連班表都沒有排出來,一切無法確定,更不可能去邀請朋友
打從一開始就因為班表難排,同組的都漸漸打消中秋過節的念頭
這話題是聊都不聊的。
中秋節前一個星期,我接到電話
「陳雅惠,中秋節某某要下來台中,妳知道吧!」
「喔,已經確定了嗎?」
「他說他會下來啊,說要一起烤肉,妳要來嗎?」
「我?…我……在哪烤?」
「……在妳家。」
故事說到這裡,我跟哈先生比喻,這就好像你送了誰一盒巧克力
巧克力送給他之後,擁有權便移轉了
理論上他要怎麼處置那盒巧克力是他的自由
但你一回頭發現他開始熱絡地請大家吃你莫名地就有氣。
朋友能一起相聚本來是一件好事,但反客為主就倒了我胃口
或許結果相同但路徑有異,對不起我無法忽略差異。
我有氣,哈先生也漸漸了解我所氣何來
奈何此時他又石破天驚地說,
「某某認為,妳這一陣子的情緒低落和不穩定可能是因為酒精戒斷。」
Ok,現在請大家對哈先生抱以溫柔的同情
他真是此事裡最可憐的倒楣鬼。
聽見「酒精戒斷」四個字以後我徹底情緒失控
掛了電話眼淚刷刷刷地落下
我在一個沒有惡意的世界裡傷痕累累,不知道該如何立足。
我想起某次我小鬧了B小姐一場,結果B小姐貨真價實地跟我生起氣來
我委屈地跟B先生說,「可是她平常都這樣弄我啊,甚至更過份,怎麼換成弄她馬上生氣了。」
B先生一貫地走學術路線,細心地與我分析
「她平常弄妳,是情不自禁,屬於無心插柳,妳介意是真的,妳生氣是真的。妳心想也要比照模式這樣對她,但已經是出於故意,已經帶著惡意。」
我聽了眼眶一紅,
「那好啊,這個世界講究搶第一,反正拔得頭籌先機八的人都得到上帝赦免了,先下手傷人的人都是清白的,慢一步的都帶著惡意,活該死好。」
B先生一愣,沈默了一會兒,可能當晚會與上帝諮商這樣的問題該怎麼解決。
有惡意,沒有惡意。這世界誰真的碰過誰真的帶著惡意?
那是少之又少,你很難碰到一個真的帶著惡意的人
如果有那麼多真帶著惡意的人這個世界早就滅亡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如果我傷害了你,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們都是凡人,沒有那麼多國仇家恨
但是各種感情磨損破碎,天天都在發生
「你怎麼可以搶我的女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拿走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怎麼可以那麼晚回來也不先打電話!你怎麼可以讓我擔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感情磨損,破碎,天天發生。
但你應該還是要感到非常溫暖,因為大多時候我們都包容體諒
我們只是,第一時間的時候,非常生氣。
唉,但那包括我嗎?我是不是能夠包容體諒,我有否被包容體諒?
聽見酒精戒斷四個字的時候我心酸地想難道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我嗎?
沒有人能夠懂我的嗎?
在無法克制地洩漏了自己的怒氣以後換來酒精戒斷的診斷
我感到很不堪。
那表示我的憤怒(以及先前被觀察的低落)是常人所沒有的
是以常人標準不能被接受的
Alcoholic withdraw is diagnosed, guilty as charg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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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變成一個不可愛的女生。
我依然努力地取悅著身邊的人,愛著他們,竭盡心力投其所好
值班室裡總堆著我買的餅乾食物我就怕誰餓了肚子
莫名其妙發了橫財也是請吃飯花掉了
一次又一次給在美國的二姊寄東西,怕她委屈
爸爸看電視廣告問了一句現在翻譯機都多少錢啊?
我下一次回家已經給他買好放在書桌上
媽媽無心問了一句犁記不知道中秋節會不會休息
隔天我頂著太陽出門硬是把她喜歡的餅買了回來看著她開心地吃。
我亟欲與這個世界和解
卻驚覺自己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
我看到的東西和別人看到的東西漸漸的都不一樣了。
我不想當一個主觀僵硬的人,但這世界運轉的方式天天碰撞著我
我感到難以忽視的拉扯。
那天約了吃合菜,K本來講好要來接我
後來又掛了電話說他「派」A來接我了。
到了餐廳我恍然大悟是因為K的機車上多了一個我們不熟識的女友。
好吧,帶女朋友來,如果我當場發飆說:
「你幹嘛帶你女朋友來啊!我們跟她又不熟!你想要約會大可推託有事有必要隨身攜帶嗎?你女朋友杵在那邊跟我們一句話都搭不上這樣你很爽嗎?請問你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了嗎?大家吃飯你硬要放一個石像在座位上你滿意了嗎?你滿意了嗎?你滿意了嗎?」
如果我當場這樣發飆,應該會馬上被判定有神經病加酒精戒斷症狀吧
所以我沒有。
巧笑倩兮吃完那餐飯,我跟A要繼續去喝一杯(此故不要說我酒精戒斷,我從來沒斷過酒)
K將女友先放在機車旁,湊到我們這兒來說:「你們又要去喝!」
我說是啊,要一起去嗎?(和顏悅色)
他說,「我不能喝啊!」
我聽了一急回他:「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喝?你胃炎又犯了嗎?」
A沒好氣地罵我蠢豬,然後指指K的女友,我這才懂了。
「喔,那沒辦法了。」我說。
「你們不能改天嗎?」K說。
「我們為什麼要改天!!!」唉呀,我酒精戒斷又發作了。我幹嘛這麼生氣。
我們為什麼要改天。
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繞著他們的伴侶轉,他們還要剩下的人繞著他們轉圈。
我覺得喉頭哽著一團無法吞嚥又吐不出來的苦澀,進退不得。
照著鏡子對自己說,「妳看妳,妳為什麼這麼不可愛?」
我為什麼有這許多的不平之鳴呢?
我憑什麼要他們去理解一個單身女子的心
單身女子的心這麼深這樣晦暗,他們一跌進來就入了死胡同
能夠先行放棄是他們夠聰明不是嗎?
我逐漸明白這許多年的單身終於使我有足夠的時間演化成一個嚴厲而刻薄的女子
我的嚴厲與刻薄實在太自然而然了,
不斷地與世界碰撞沒有將我磨得渾圓,反而因此有了那些銳利的斷面
我是一個人的,一個人
一個人意謂著沒有人時刻在我身邊和我拉鋸,和我吵架辯論
提醒我另一種思考模式的可能性
一個人,我一個人可以將自己完全打點好,我無法理解這樣的事為什麼有人做不到
我已經這麼蠢笨了都能夠照顧自己,為什麼你們總要拽著另一個人
他們就算不在你們身邊你們也將他們帶了滿嘴
我幾乎要尖叫跑開。
Jackie問我,
「如果我找一間大一點的公寓,要Jerry出一點錢,他偶爾住在我這邊,妳覺得會不妥嗎?」
我看看她,短暫沈默後回答:「妳這問題去問有男朋友的人是不是比較適當?」
她小小蹙了眉頭,然後說:「唉妳不能瞭解呴……」
那一刻我被深深深深傷透了心。
我疾言厲色地說:「妳已經忘記了單身的滋味,我希望妳永遠不需要去憶起。」
晚上在房間裡窩著的時候聽見了室友回家的聲音
我心想已經好多天沒見,想要迎出去問她吃過晚飯沒有
沒有的話我給她煮。
抽完手裡的半根香菸之後我開了一半房門先探頭出去
看見玄關角落躺著那一雙像船一樣的男性球鞋,於是退了回來。
我亟欲與這世界和解,
但常常找不到一小塊立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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