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雛菊,一直是聖潔的代表……
我從小就在所謂資優班長大,不但資優,還是舞蹈班,班上三十位女同學全是經由智力、舞蹈能力,從三百多位徵選人中挑選而出。
國小六年,就那樣和其他二十九位女同學一起長大,在我的生活圈,除了爸爸和老師,我沒有很大機會去接觸到男性;在我的國小生涯,男生是外來者。
國中,我放棄了舞蹈班,我上了普通的男女混班。那種情形,很像鄉下女孩第一次到了城市……那麼的新奇,那麼的好奇。
第一次聽到髒話,是在電視上。
第一次看見有人說,是在國中的班上。
我只是睜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後來班上的同學愛叫我「小雛菊」, 因為我什麼都不懂。不懂幫派,不懂規矩,不懂男女……我像一朵剛開的花兒,還不懂黑白,只覺得世界很稀奇。
小雛菊,代表著無邪,天真……
小雛菊一直跟著我,直到國二下學期那天……
* * *
下過雨的街,昏暗潮濕。
冬天的傍晚,七點多,天已經暗了下來,特別是下過雨,一切是那麼黑暗、邪惡……
在街燈照不到的小巷裡,五六個人馬圍成一個圈,圈住了一個人,像匹困獸,他沒有掙扎,只是淡淡不語。每個人的手上握著棒球棒,為首的帶頭人吐了一口檳榔,「幹!你他媽的在跩啊,活的不耐煩,跑到我大仁來搶地盤?」檳榔汁紅紅膩膩的滴到困獸的鞋上,他眉頭一皺。
「你他媽的耍酷?別以為妞多就跩,怎麼?檳榔汁嫌髒?」話一說完,又是一口,這一次不偏不倚吐上了他的臉。
他用一種極慢的速度抹掉了紅色的液體,雙眼爆出殺機,猛然一拳揮像吐檳榔的人,只聽見骨頭斷掉的聲音夾雜慘叫聲,紅色由他的嘴裡流出,只是這次不是檳榔,是血。
「老大!」
「老大!」跟隨的小嘍囉看見大哥倒下,紛紛抽出傢伙大吼,「幹!砍死他!」
棒球棒紛紛的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拳頭很硬;卻硬不過木製棒球棒,他一拳又解決了一個人,還來不及閃躲,其他四隻紛紛從他的頭、手、腰、背重重的落下。
這一仗,他是輸了。
* * *
補習,是我很討厭做的事,只是補習,卻都是國中生要做的事。
今天,還是一樣補習,從補習班回來,我卻看到了並不是每一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群毆!
天!這種只聽同學說過的事情,我還沒有親眼目睹過。我躡手躡腳的往巷子裡裡頭看,除了乒乒乓乓的毆打聲,我還可以見粗俗的叫罵聲。
很快的,我分辨出被打的其實只有一個,其他根本就是打人。
不滿的情緒很快在我心裡出現,我拿出童軍課的哨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大聲的叫了出來「警察來了!」然後,我使出全力用力的吹著哨子。
也許是奏效了,說不雅字的聲音變小了,我聽見有人不滿的咒罵聲和踏著水的跑步聲,過了一會兒,暗巷裡不再傳出聲音,我再一次探頭看。
沒人了。
一步一步的走進暗巷,除了斑斑點點的血跡,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許都跑了,就當我想離開時,一聲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順著聲音走過去,我到抽一口氣,我看到了人……面目幾乎全非的人。
這輩子,我不會忘記那呻吟聲。
如果,我沒有走過去;或許如果他不出聲……
如果、那麼多的如果……卻還是改變不了事實。
我走向那個人,可以說,我救了他。
而他呢?
他親手摘掉了我身上的小雛菊……
* * *
教室外面幾了很多人,丫川、小溫和班上一些所謂混混都一臉哈八狗像的站在門外。
「他們在幹嘛?」我邊發作業,邊問小宣。
「高年級的成哥出院了,說要來我們班謝人。」小宣也很好奇的往窗口擠。
「誰是成哥?」
「高中部的帶頭啊!大哥耶!」
我沒有什麼興趣,下一節國文考試,我得溫習。看著班上一半同學都擠到走廊去,我翻了白眼,低頭看著我的參考書。
教室外面的吵雜聲突然靜了下來,我不禁也奇怪的抬頭。
只見門口站了一個穿高年級制服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看得出來他的臉還有點淤清,手上也還吊著石膏。
這麼彆腳的角色也能當大哥?我有點不屑……
直到他筆直的朝我走過來,我才驚叫出聲「是你!」
他是我三個月前救的人!被打的鼻子眼睛皺在一起的醜八怪!
怎麼……怎麼今天看起來有點帥?!
「小雛菊!我欠妳一條命。」說完,他抓下脖子上的項鍊,用殘廢的手霸道的掛上了我的脖子。
我還來不及反應,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高年級的教官救火冒三丈的衝進了教室,「李華成!我警告你,再到國中部,我就讓你高一再被當。」
「教官,我是在報恩,您不是教我知恩圖報?」他輕蔑得一笑,看了我一眼,就像皇帝一樣的被一群人圍著走出了教室。
等他消失在走廊,班上的人才全部像發了瘋一樣圍著我,「小雛菊!妳救了老大!」
「小雛菊!妳和大哥怎麼認識的。」
「小雛菊!看不出來喔,惦惦吃三碗公喔!」
左一句小雛菊,右一句小雛菊。我被叫的頭都昏了,除了掛在脖子上的銀鍊,我的視線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 * *
我並沒有忘記李華成,但是他也沒有再找過我。
班上,依然用一種尊敬的眼光看我。
甚至有人開始叫我「雛菊姊」。
又過了三個月,國中二年級似乎就要結束了。
暑假來臨那天,就在我大出校門那一剎那,一群人圍住我。我不禁一楞,什麼時候我也變的被圍毆的對象?只見帶頭的人說,「小雛菊,老大要見妳。」制服上明明繡著我的名字,奈何這批瞎子只會雛菊雛菊的叫。
「你老大是誰?」
「成哥!五福的帶頭!」他很驕傲的說著。
「沒興趣。」我一時忘了成哥是誰。或許,我應該早就把他忘記。
「小雛菊。」淡淡的聲音傳來,圍住我的人很外的讓開一條路,看到來者何人時,我不禁睜大眼,「是你!」
「是我!」他臉上有嘲謔的笑容,「我載妳回去。」
我應該說不的,真的,我應該的。
可是我並沒有,我上了他的後座,讓他載著我回家。
人是回到家了,心呢?
心,被他載往和家反方向的令一個方向去……
* * *
我從小雛菊、變成雛菊姊,再來晉升為「嫂子」、「大嫂」。
我很懷疑的看著那些高二、高三的學生,怎麼會對著我這又瘦又矮的小蘿蔔頭嫂子來嫂子去。尤其當這些人不是叼著煙,就是滿嘴髒話。
後來,我終於遲鈍的了解,我的「男人」是誰。
李華成。
我不懂,只知道,他不過暑假過後,每天會騎著那台拆了消音器,裝上音響,多加跟噴氣管的機車來在我上下課,怎麼突然我會變成他的馬子。
也許這不是什麼壞事,不過我卻得瞞著父母進行。我能了解,在他們心目中,李成華是個不良少年。他國中被當,卻神奇的考上高中。
高一被當一次,又神奇的升上高二。
算一算,他今年十八,卻還在高二的階段。
我呢?那年,不過也才十四。不過是個國二生。
在父母眼中,他是個帶壞小孩、欺騙少女的大壞蛋。
在師長眼中,他是個頭疼的留級學生、三天小過、兩天大過。只是,他卻都有辦法坳過去,到今年高二還沒被踢出學校大門。
在兄弟眼中,他是大哥,鐵錚錚的漢子,他是勢力的代表。
在女生眼中,他是白馬王子。
而在我眼中呢?他不過是個偶爾會說髒話的調皮大孩子、大哥哥。
我討厭煙味,在我前面他不會抽煙,我討厭髒話,他會盡量少講;我討厭翹課,他再怎麼痛苦都會風塵僕僕的帶我上課然後「睡」死在他班上。
我喜歡的,他會去做,我不喜歡的,他盡量不做────除了一樣。
他怎麼也不叫我名字,也是小雛菊、小雛菊的叫。
除了這點,他讓我沒什麼可以挑剔。
* * *
「小~雛~菊~」聽到這種噁心巴拉的叫法,我也能知道後頭的人一定是李成華的最佳幫手───歐景易。
只有他,不會嫂子來嫂子去,可是卻會把哪三個小雛菊叫的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歐景易染了一頭金髮,也不管教官一天到晚要剃他頭,他一臉笑嘻嘻,一點也不察覺自己有再一個小過就會被踢出學校的危險。
「歐學長,請你不要那樣叫我。」我放下掃把,冷冷的跟他說。
「小雛菊菊菊菊~我帶話來嘛~」
「歐學長,有話快說,說完請滾。」
「哎唷~人家是替老大帶話來嘛~成哥要妳下課在北側門等他。」
我可以感覺班上同學又樹起耳朵,「收到,請滾!」給他個白眼,我轉身進教室。
還可以聽見他嘀咕,「老大什麼女人不要,偏要這營養不良的辣椒小女生。」
下了課,我走到北校門,李華成從牆上翻下來,嘻皮笑臉的摸著我的短髮,把我拉進懷裡,「幹嘛?」
「陪我去吃飯。」他帶著那戲謔的笑,勾著我的短髮。
「媽媽會罵。」我搖搖頭,像往常一樣拒絕。
「今天是我生日。」
「爸爸會罵。」他今年幾歲?這是我第一個問題。
「我去跟他們說。」說完,他真的拉起我要上機車。
「你瘋了!」我拉住他的衣角,不茍同的搖搖頭。至少我知道,父母如果看到李華成,家裡一定會鬧革命。
「陪我去吃飯。」有時候,他的脾氣硬的像隻牛。
「我回去問問看。」說完,我跨上他的機車,他滿意的發動了車子,離開學校。
* * *
我說了謊,十四年來,我第一次說謊。
我告訴爸媽,我要和朋友去逛街。
和誰?
班上的女同學。
早點回來。
好。
我不懂為什麼我要騙人,我並不覺得和李華成出去事多大的罪惡,可是淺意識裡,就是不敢說實話。換下制服,我穿了便服,出了門。
李華成在路口等我,他很少接近我家附近。
問他為什麼,他只說自己不是這區的人,不想給我惹麻煩。
上了他的車,我聽見後頭一陣陣的機車上追上來,回頭一看,是歐景易他們,十幾台機車,跟在我屁股後面。
他們比李華成停的遠,至少隔了兩條街。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世界的人……
* * *
我沒到過壽山,不過現在看起來,高雄的確很美。
我可以看見很多燈,很多大廈。
風很大,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要被吹散了,但是我卻覺得恨快樂,因為第一次,我和朋友出遊。
李華成沒說話的走到我身邊,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要回去了嗎?」他說話中有酒味,歐景易他們帶了一堆啤酒,我想李華成也喝了幾口。
我搖搖頭,「再多看一下下。」
他笑了,眼中帶的溫柔,「好,等一下。」我總覺得他抱著我的時候,不像大哥哥。至少,和我表哥抱我的感覺不一樣。哪裡不一樣,我說不上來。
「唷~大嫂,大哥生日,妳送什麼啊?」遠遠的,小虎打著酒嗝大聲的問著。
「獻吻、獻吻!」然後痞子林開始幫腔。
「獻身、獻身!」歐景易不知死活的加油添醋。
「他們很吵!」我把頭貼上李華成的胸口,悶悶的說著。
「來!」他牽著我,越過欄杆,抱著我滑下一個小山坡,站在一塊平地上面。
「小雛菊,坐下。」他一屁股躺下,拍拍身邊的空位。
「叫我的名字。」我嘟著嘴,卻也順然的坐到他身邊。
「小雛菊。」他帶著戲謔的口氣,低低的叫了一聲。
「叫我名字!為什麼都不叫我名字。」
「小雛菊,我要妳當小雛菊,永遠那麼純潔可愛……」他低低的說著,不知道是對我說,還是對自己。
「算了!」說來說去還是這個原因。
「生氣?」他翻起身子,挨進我身邊。
「沒有!」才怪。
「今天我生日,妳不准生氣。」大手摸上我的臉,他霸道又帶著笑意的說著。「還有,妳還沒送我生日禮物。」
「我可以在身上紮個蝴蝶結,把自己送給你。」這句話,只是單純的好玩,沒有別的意思,真的沒有!不過,我想李華成絕不是這樣想。
「是嗎?」
我沒有蝴蝶結,所以我只好搖搖頭。想一想,他生日不送他禮物真的是不好。我身上也沒有任何能當禮物的東西,考慮的半天,我才說,「閉眼睛」。
他順然的閉上眼睛。
我一彎身,輕輕的再他臉頰上送了一吻。就像親我爸一樣,純粹撒嬌。我想,他對我的態度,不會比我爸差到哪裡去,是值得一吻的。
李華成猛然睜開眼睛,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反手一抓,把我抓進懷裡,我還來不及抗議他弄髒我的衣服。他彎下頭,貼上的我的唇。
我只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全身像觸電,隨著他像雨般滴滴點點的戲弄著我的嘴。開口想喊,他的舌尖溜進了我的口,纏耍著我的舌,久久不放。甜甜、嫩嫩,感覺很好,我不想離開,卻又因為沒有氧氣而雙頰通紅。
直到我快要窒息,他才放開我,用他那雙黑不見底的雙眸看著,手指拂過我的唇,沉沉的說:「小雛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不懂。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他又貼上我的唇,再一次,我無力抵抗,只任由自己和他的雙唇吻著,戲著,喘息著。
我終於知道,李華成和我爸、我表哥不一樣。
因為,他們不會這樣吻我。
* * *
國三的聯考壓力很大,我卻沒有什麼心思讀書。
歐景易則是一天到晚搶著我的考卷,然後大似的嘲笑一翻,嘲笑得李華成出現,他才很努力的去止住笑。
我發現我功課一直在掉,從全班前三名掉到十名。這次月考,我掉到第十五。我並不介意,反正,第幾名都一樣,高中上的去就好。
緊張的是我的老師,一天到我喊著要去做家庭訪問。
令一個替我緊張的,很好笑,居然是自己自身難保的李華成。
「怎麼又考這樣?」他抓起我的考卷,不滿的說著。
「不然你教我!」
「妳知道我不會。」他把考卷塞給我,無所謂的說著。
「那就不要唸我,我被我爸唸得煩死了!」
「我不是妳爸!」
「我知道。」又來了,他又不管這裡是學校公共花圃的光天化日之下吻住我,直到訓導主任氣急敗壞的從三樓丟了板擦下來,「李、華、成,你給我滾回高中部!」
他輕易的閃過板擦,一手護住我,一手往樓上比了個中指。
「我回去了,好好讀書。」他放開我,手插著口袋準備回去他的教室。
「你呢?」我揚眉,反問他。
「我不念了,這學期完,我休學。」
等到他背影消失,我才回過神。
不念了?為什麼?
他不念完高中,爸媽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他不念完高中怎麼上大學?怎麼找工作?
突然間,我覺得李華成離我的距離,又更遠了一些……
放學的時候,兩三台機車闖進了校園,聽到的卻是很讓我驚訝的叫罵聲,「叫小雛菊那賤人給我出來。」叫囂的是三信的女高中生,燙著短髮,一臉濃妝的叫著。
我的教室離玄關很進,坐在教室裡就可以聽到那叫罵聲。我起身,正想出去問她有何貴事,身邊的花車輪拉住我,對我搖搖頭。他是李華成下面的一個混混兒,平常對我也不錯。
「嫂子,別出去。」他一手攔住我,一手伸進書包抄傢伙,還順便跟小胖打了個眼神。
「為什麼?」這裡是學校,難不成她能吃了我?而且,我也沒得罪她。
「等成哥來。」
「不要。」我甩開他的手,大步的走出去。
「妳是小雛菊?」兩三個女的把我圍住,一臉凶神惡煞。
「妳這賤人!」說完,她火落落的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痛得瞇起眼睛,我不懂她會什麼打我。我根本沒見過她。正想詢問,打我的女生又噴氣的說,「妳她媽的犯賤,連我沈雅蓉的男人也敢搶?!」說完,她一手抓起我的短髮,大力一押,把我摔在地上。
沈雅蓉?我更確定我沒聽過這名字。我也不懂,我什麼時候搶了她的男人。
我一轉身,又爬起身來,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動手動腳,「妳幹嘛?」
「幹嘛?刮花妳這張賤臉!」她手一伸,五隻長長的指甲往我臉上刮下來,我急忙一閃身,卻還是慢了一步。左臉頰一熱,血滴到了地上。
我看著地上的血,一個火大反手給她一拳,只聽到她慘叫一聲,居然跌倒在地上。我楞楞的看著她臉上銅板兒大的傷口,不知所以。
仔細的看我的手,才發現,李華成給我的戒指居然在滴血。
天!怎麼會這樣!
才一眨眼,其中一個女的扶起沈雅蓉,其他三個一個抓住我的手,一個又火辣的給了我一巴掌。
這一掌,打得更重,我一個踉蹌差點又跌倒。
只聽到遠遠有人大喊,「小雛菊!」我轉頭一看,李華成邁著大步衝了過來,後頭跟著是歐景易、王中凱和一堆平常混在李華成旁邊的人,只是現在他們的臉上沒了笑容,罩上了一層寒冰。
他扶住了我踉蹌的身子,摸上我的臉問,「有沒有怎樣?」其他的人,卻把那幾個女的圍了起來。
「沒有,你去看看沈雅蓉,她傷的很重,我不小心打傷她了。」想到她臉上的傷,我不禁掉下眼淚。我真的不故意打傷她的,是她自己先動手。
「妳這傻瓜!」他抱住我,吻掉我臉上的淚和血,回頭冷冷的對歐景易說,「手,我要她的手。」
這句話我不是很懂,可是我隱隱約約可以了解裡面的意思,我急忙抓住李華成,「你要她的手幹嘛?」
「妳別管。」他撕開一節衣服,替我抹去臉上的血。
我掙扎著,「不要,李華成,我不要你傷害她,讓她回去好不好,拜託!」
也許是我的話引起歐景易他們的注意,他們居然一臉不可思議的回頭看我,李華成看了我一眼,才回頭過去,「沈雅蓉,妳記住,小雛菊是我的人,傷了她,下次我要妳命。」
「聽到沒?滾!」歐景易勉強的讓開一條路,讓沈雅蓉他們一群顛顛簸簸的離開。
看著李華成沒感情的臉,我發現,他變得不像我以前認識的李華成了……
* * *
「女兒,過來。」我一踏進門,老爸就坐在沙發上叫著我。
「幹嘛?」我彽著頭,遮去臉上的紅腫,心裡暗叫不妙。
「學校打電話來,說妳和人打架!」
「我沒有!」
「妳最近是不是和一個混混走得很近?」
「他不是混混!」我被他不屑的口氣惹火,大聲的吼回去。
「我告訴妳,別以為國三我就不管妳。從今天開始,妳不准出門,上下學我載妳去。妳離那混混遠一點!不准見面知不知道?」老爸站起來,一臉嚴肅的說著。
「你沒有權利管我!」我大聲的頂回去。
「妳!妳這渾帳!」啪一聲,他給我一巴掌。
我楞在那邊,今天我被打得還不夠嘛?為什麼連爸也打我?!我掉下眼淚,對著他還有從廚房走出來的媽大吼,「我討厭你們!討厭討厭討厭!」說完,我衝上樓,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痛哭失聲。
李華成,李華成,我好想你!
你在哪裡?李華成!
那一晚,我終於知道李華成是誰。
他是我愛上的一個男人,不能愛,卻愛上的人。
* * *
我被禁足了。
除了學校,我哪裡也不能去。
李華成好像也知道我家的事,他沒有來找我,只託歐景易有空彎到國中部來看看我。
我也不能去找他,因為爸媽拜託老師,下課不讓我去任何地方。
這樣過了三個禮拜,我只覺得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死了一樣,靈魂像被抽去一般。剩下的不過是我的軀殼。
我哭、我鬧,在家裡拼命的砸東西,摔東西,他們卻絲毫不動心,只是把我看得更嚴,更寸步不離。
後來,我乾脆把自己反鎖在家裡。我不去上學,也不出門。整天悶在暗黑的房間裡,流眼淚。眼淚流乾了,就只剩喘息,我發現,我根本已經快死了。
快被思念折磨死了。
就這樣,睡醒哭,哭醒睡。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
那天晚上,我突然坐起身來。走到桌前,看著日曆。
我笑了,一個多月來我笑了,因為我發現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十五歲的生日。
一股想見李華成的感覺滿然竄起,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控制了,我整理好自己。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逃出了家門。
我真笨,一個月來就只知道哭,完全沒想到要逃。
招了輛計程車,我往一家李華成曾經帶我我去的刺青店。
* * *
踏出了刺青店已經凌晨兩點多了,我沒有頭緒的走著。
我想見他,卻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裡,我發顯我什麼都不知道。
兩台呼嘯而過的機車在我身邊停住,車上的人走下來「妹妹~要不要去玩?」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們,「今晚飆車的地點在哪?」
他一楞,又露出痞子笑容,「中正路啊,剛開始沒多久,要不要去?我載妳!」
「好!」我二話不說的跨上他的車,我知道,李華成一定在哪裡。
* * *
倫哥,載我的人,其實人不錯,他邊騎車邊問,「妳要去找誰?沒人的話,就讓我載。」我知道他們尬車的時候習慣在個女生在後頭炫耀。
「今晚很多人嗎?」
「很多啊!火龍車隊跟青虎車隊今晚連起來飆,一兩百台有吧!妳找的人是哪隊的?」
我不知道李華成是在哪一隊,我沒聽他說過。只好搖搖頭。
很快的到的中正路,倫哥看了一眼手錶,「應該在五分鐘車隊就會到了,妳路邊站點,免得被輾死!」他點根煙說著,「妳臉色怎麼那麼不好?不會掛了吧?」
我沒有注意他的話,只是眼睛盯著前方看,果然不久,一堆謎謎濛濛的車燈在遠方出現,接這是漸漸傳來的車聲。才一眨眼,幾十台車子就呼蕭而過。
那麼多,我去哪找他?
一咬牙,我衝道路中間,想看清楚每台車子。
倫哥大叫一聲想把我拉回來,已經來不及。
我聽見叫罵聲,煞車聲,還有撞車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只是張大眼睛想看李華成在哪裡,可是我卻看不到,除了車燈我看不到什麼。
突然一台車子急速煞車在我前面,車身一斜,壓著地面筆直的像我衝過來,在離我一公尺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住。只見滾了兩圈的騎士站了起來,摔掉手上的安全帽,氣沖沖的像我走過來,「幹!妳找死?他媽的擋在那——小雛菊?」
等我閉起眼睛準備接收他那怒氣衝天的一拳,那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我睜眼一看,居然是歐景易,他摔的鼻青臉腫,整隻手都出來血,我顫抖的說:「對,對不起……」腳一軟,我跌坐了下去。
歐景易連忙衝過來扶助我,一邊大叫:「Call成哥,叫他掉頭,快快快!說嫂子在這!」
他這一吼,旁邊幾打轉的機車都停下來,後面來勢洶洶的機車群也都停了下來,把中正路當成停車場。一下子,幾百台機車停的停,轉圈的轉圈,「他、他們怎麼都停了?」
歐景易扶著我坐在柏油路上,「廢話,一半車隊是老大的,大家不停下來看大嫂不然要幹嘛?」
「他在……在哪?」我頭昏目眩的問著,幾天的眼淚,把我全部的體力都搾乾了。
「老大的車子早飆到前面不知到哪裡了,喂!小雛菊,妳別嗝屁!妳死了,老大會把我們全砍了陪葬的!」他緊張的說著。
我閉上眼睛,只覺得好累。想到李華成就要來了,又勉強打開眼睛。
安靜的路上,突然又傳出呼呼的車聲,接下來一群人吵雜不輕的說:「成哥來了!」
李華成來了!
我看那台像失控的機車撞了過來,在機車還沒有全部停下來的時候,車上的人跳了下來,他一手丟了安全帽,帽下是李華成,只見他蒼白著臉,像我衝過來。
他的臉好白,是不是病了?
我鬆開歐景易的手,也朝他奔了過去,只見他喊:「小雛菊!」
我使勁全力衝了過去,和他撲了個滿懷。他氣急敗壞的說「你到這來幹嘛?」
我努力的擠了一個笑容,「我好想你!」這幾個字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話說完,我全身一軟,眼前一黑,就這樣撲倒在李華成的懷裡。
我終於回到了他的懷抱。
* * *
那天,我在李華成的懷裡睡著。
醒來的時候,只見房裡一片黑暗,我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李華成坐在窗口,朝外面吐著煙。
我拉開棉被,他也回了頭,彈掉手上的煙,他走過來一把抱起我坐上他的大腿,「好點沒?」
我只是點了點頭,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只有他的心跳能讓我安心,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妳瘦了。」他仰起我的頭,看著我淡淡的說著。
「都是為了你。」
只是一句話,卻包含了我所有的愛,李華成抱緊我,抿著嘴一言不語。過了好久,他才嘆氣,「妳這樣跑出來,你爸媽會擔心的。」
「不會!他們根本不管我死活。」
「別任性,睡吧,明天我帶妳回去。」說著他放下我,想替我蓋被子。
「不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抓著他的衣服,大聲的喊著,「我討厭他們,討厭死了!」
「傻瓜,妳要是像我一樣沒了爸媽,就不會覺得他們討厭了。」我從來不知道他是孤兒。
「不管!他們不讓我見你,我討厭他們!」
黑暗中,我彷彿可以聽見他的嘆息聲,只見他喃喃的說著,「他們是為妳好,我不是好人,跟著我會受苦的。」
「在我心裡,你最好。」我抱住他,自己送上了雙唇,生澀的吻著他。
他雙手收緊,也低頭熱烈的回應著我,黑暗中,沒有半響聲息,就只能就我和他的心跳聲,喘息聲。
過了好久,他才勉強把我推開,「睡吧。」說完,他起身離開了床畔。
「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拉住他,開始無理取鬧的掉眼淚。
「不是不要,是不能。」他撇過頭,故意忽略掉我掛在臉上的淚珠,望著窗外無奈的說著,我抿著嘴,不發一言,他則是頭也不回的慢慢想走出房間。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我不能讓他走,他是我的男人。我的!
我伸手把胸前的釦子一顆一顆解開,把整件上衣退下,開口喊他,「李華成,你轉頭!」
他停下步伐,一轉身,猛然倒抽一口氣,生硬的問,「妳幹嘛?」
我下了床,往他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拉下我內衣的肩帶,「我幹嘛,你很清楚。」
他居然往門邊退,一整臉死白,好像看到了怪物,指著我,結巴了起來,「妳……妳的胸口……」
我的胸口,刺著一朵豔黃的菊花,那是我到刺青店一針一針讓刺青仔幫我刺上我的胸口,還記得邊刺他邊牢騷,「成哥一定會砍死我。」
「我刺的,今天剛刺。」說完,我撲向他,把自己摔進了他的懷裡,他顫抖的抱著我,「妳這笨蛋,學人刺什麼青……」
「你背上也有,我聽歐景易說的,讓我看好不好?」說完,我伸手粗魯的把他的上衣脫了下來,瞪著他的胸口看,一條一條的疤,像蜘蛛被打扁一樣的橫掛在他胸前。那是被開山刀砍出來的。
他推開我,喘氣的問,「妳知道到底妳在幹嘛?去把衣服穿起來!」他邊說邊大口的喘氣,彷彿遭受到什麼殛刑一樣的痛苦。
我知道他為什麼喘氣,我是小雛菊,可是國中三年,男女之間的事,我不是全然不懂。至少,我就看得出來他喘氣的原因。
那是一種慾望,一種野性的慾望。
「我不要,我要你,你是我的男人,歐景易他們都那樣說,為什麼你不要我?」
我再次撲上他,緊緊的抱住他,而他的手則是不停的抖。
「我一定會砍死他們。」他咬牙切齒的說著,看著我低吼了一聲,粗暴的吻住我。手則解開了我內衣的釦子。
他脫掉了我的牛仔褲,把我抱上床,吻著我的臉,由臉一路往下滑,像雨珠般滑過我全身,他憐惜的吻著我胸口的菊花,「疼?」
我顫抖的回應著他,不讓自己呻吟出來的回答,「不疼了。」
他覆上我,把我困在雙手之間,貼著我的臉粗聲的喘氣,在我耳邊說,「小雛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我真的懂了。
我抱著他,指甲深深的抓住他的背,隨著他在我身上找到慰藉。
李華成,那一晚,深深的進入了我的生命。
真正地成為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 * *
「妳死到哪裡去了?」一回家,父親的狂嘯聲就在客廳響起。
我不發一言的走上樓,迅速的整理了我需要的東西,背著唯一的包包,走下樓。
「妳、妳這不肖女,有種出去就不要回來!」他憤怒的抓起我,搖著我,彷彿要把我搖碎般。
「我是不會再回來。」我冷冷的看著他。
「妳走,妳有種走,我會去告那個男的誘拐未成年少女,我看妳能走去哪。」
母親流著淚,把父親抓緊我肩頭的手掰開,父親則是像頭瘋了的野獸,想把我撕碎一樣。
「你去告,我保證,回來的不會是我,會是一具屍體。」我推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家門走去。
再見了、家。我回頭,深深的像門一鞠躬。告別了,十五年的家,我要出去追尋我的幸福、我所要的幸福。
我看著坐在機車上抽著煙的李華成,不禁嘴角上揚。
看!我的幸福,就在那,就是他!
* * *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小雛菊哼著。
「聽過這首歌嗎?」小雛菊那樣問我。
「聽過啊,孫燕姿的天黑黑,很好聽呢!」我眨著眼睛笑著說。
「那一年,我就是那種心情、這樣離家出走……」小雛菊捻掉手上的煙,眼睛沒有焦距的往前看。
「後來呢?」我雙手打著鍵盤,問著。
「後來…」她恍惚的睜著眼睛,看不出一絲感情,思緒飄回了她十五歲那年…
她和李華成私奔的那年,她找尋幸福的那年…
勉勉強強的把國中念完,我當然就沒有升學了。
李華成本來也老大不高興,硬要逼我重考聯考。
每次他一把那事拿出來說,我就賊賊的一笑,自己把衣服脫掉。
他只好吞回到了口中的話。
日子很快樂!真的,他很寵我,很溺愛我,我要的他都能給我。
而我我要的並不多,只要他陪著我。
* * *
我從小雛菊變成了老大的女人。
現在,看到我的人都叫我雛菊姊;我從來不扁人,因為沒必要,我變成大姐頭。我手下有一批人,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跟著我。那群女生,年紀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脾氣卻都個個比我辣。
她們────是歐景易那群混混的女人。
李華成很不喜歡那些人跟東跟西的跟著我,說會把我教壞。
我笑他,把我帶壞的人是他。
李華成護我護的很緊,除非他有事,不然不會把我丟給他的手下。他總是跟在我左右,連讓我一個人在家都不肯。
後來,聽歐景易那群人在說,才知道,原來是怕我被李華成的對頭給綁了。
李華成沒有弱點,現在有了。
這是道上傳的話。
他的弱點是女人,那朵隨便一折就會碎了的雛菊。
那句話,我只聽過一次。歐景易他們就被李華成罵的狗血淋頭。
我問他什麼意思,他只說沒有。
跟著李華成這一年多年多裡,我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我還是那朵雛菊。黑暗中一朵沒有受到污染的雛菊。
蛻變的,也許只是在男女方面的情慾。
有了第一次,他對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碰也不碰。
他現在幾乎是只要想,就做。
有時候,回到家裡,他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會在客聽裡硬要我。
我並不反對,我只覺得很新鮮……
日子是這樣過的,我總以為幸福來了……
後來才知道,那只是黑暗的開始。
* * *
他翻過身,側著身子,看著我,眼中還是一樣的溫柔,他看我的眼神從來沒有變過,永遠那樣柔,柔到能把我化掉……
長了繭的手,摸著我的背,像哄著出生嬰兒一樣的柔,一樣的輕。
「明天陪我去五厘寮。」他淡淡的說著。
「去那做什麼?」我閉著眼睛,已經不想說話了。他有體力,我可沒那麼多精力。
「見龍哥。」
「誰?」他不曾跟我說過道上的事,也不准歐景易他們在我跟前嚼耳根子。
「我大哥。」
「你不就是大哥?」那群跟班不都是大哥大哥的叫?
他低笑了一聲,揉揉我頭髮,「那是歐景易他們叫著玩的,我是大哥帶大的。」
意識已經模糊,我不知道他再說什麼,只想睡。挪了挪身子,在他的胸膛找到溫暖的來源,我呼了一口氣,讓自己被睡意吞食,不想再抗拒。
* * *
「洛心,妳說,愛情值多少?」小雛菊看著桌面,問著。
「愛情?」我盯著電腦螢幕,修著錯字,笑著說,「值很多啊,我立志要當言情小說家耶!愛情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是嗎?」小雛菊的聲音總是那麼遠,那麼不帶感情。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在妳這年紀,愛情是命……」
「現在呢?」我敲下鍵盤,看著她問著。
「現在…?」小雛菊眼神空洞,彷彿我的問題是那麼困難,那麼難以回答…
* * *
什麼是黑暗?我現在知道,李華成的世界就是黑暗……
酒店裡的燈光很黑,到處都是菸酒味。沙發上,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身邊全部站滿人,男人。只有我,和那西裝男人旁邊的人是女人。
我不安的靠向李華成,除了他,我不認識別人。
歐景易他們全部都在門口外,沒有進來。為什麼?我不懂……
「叫龍哥。」第一次,李華成沒有握住我的手。只由我像隻無頭蒼蠅不知到該往何處飛……
「龍哥。」我低著頭,叫著。
「華成,你們坐!」男人說話了。
李華成坐下,拉著我坐到他身邊。我只覺得十幾對眼睛都看著我,彷彿我是異類般,不屬於他們般。
「不是自己人?」龍哥開口了。
「不是。」
我可以感覺到龍哥上上下下打量的我一陣子「這麼嫩,你不怕在床上把她折斷?」話說完,他身邊那群男人哄堂大笑,笑得我不知所措,笑得我想跑。
我知道李華成身子僵了一下,我正想抬頭看他,龍哥身邊的女人開口了,「龍哥,你別欺負小妹妹。妹妹,你幾歲?」她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感覺到李華成搖了搖我的手,我才吶吶的開口「十六。」
「華成,你誘拐你學妹啊?」龍哥又開口。
「喜歡上,沒辦法。」他終於開口了,口中的語氣還是那麼淡。
「不要惹多餘的麻煩就好。」龍哥口氣也很淡。
「不會。」
「妹妹,妳叫我蘭姐就好,妳叫什麼名字?」蘭姐又問。
「小雛菊。」我沒有回答,李華成回答的。
「你這孩子,脾氣硬的跟牛一樣,我是問你女朋友不是問你,幹嘛一副我會把她吃了一樣?」蘭姐笑了。
「華成,你二十了吧?」龍哥說著,「我打算把五厘寮交給你扛。」
「小雛菊,來,他們男人說話,我們去別的地方。」蘭姐站起來,伸出手拉著我。
我只是縮到一邊,望著李華成,他眼中閃過一點不忍,開口柔聲說,「妳跟蘭姐去,我和龍哥有事,等等找妳。」
我還是定在原地,我不習慣接近他以外的陌生人,尤其是這些一眼就可以把我看穿的人。龍哥眼裡露出不悅,李華成又推推我,耐心的說,「我很快就過去。」
我沒辦法,只好咬著下唇,滿心委屈的跟著蘭姐走往另一間包廂。
再包廂門關上的一剎那之間,我聽到龍哥用不悅的口氣說,「那麼弱,會拖累你……」
我沒有聽到李華成的回答,廂門在我聽到回答以前關上。
拖累?我會拖累他什麼?
我不懂……那時候我真的不懂……
* * *
「妳和華成怎麼認識的啊?」蘭姐拉著我到另一間廂房,裡面有三四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她們一看見蘭姐,就連忙叫好。
「我、我曾經救過他。」那次他被打的七零八落,差點死在巷子裡的時候。
「喔~難怪那小子會喜歡妳。」蘭姐看了我一眼,「妳真的很可愛耶!」說完,她笑著捏了我的臉。
我有點不高興的撇開頭,對她們這群人,我沒有好感。
「妳很怕生對不對?」蘭姐也無所謂的笑了一笑,「我以前妳這年紀,也是很討厭老女人那樣捏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蘭姐看起來不老,我覺得她頂多三十。
「沒關係,妳不用怕,以後有事就找我,李華成如果欺負妳,也找我!知不知道?那小子臉長的好看,要看好,別他跟人跑了。」
「李華成不會。」他是我的幸福,我也是他的幸福,他沒有必要跑。
蘭姐又一笑了,笑的語氣深重,「年輕真好。」
我看蘭姐,她看起來很和藹,至少和龍哥和其他男人不一樣,不會用那種異類的眼神看我,「為什麼,你們不喜歡我?」我鼓起勇氣問著。
「不是不喜歡……」蘭姐嘆了一口氣,「只是妳太純,太容易受人欺負。」
「李華成會保護我!」為什麼他們都說我弱?弱又如何?有李華成,不是嗎?
「問題就出在,他花太多時間保護妳了……」蘭姐蹙了眉,「他現在是帶頭,一天到晚護著個女人,會出問題的!」
我不懂那句話的意思。什麼帶頭?李華成不是一年前就休學了?學校已經不是他在帶了啊!
他這一年,不過都會偶爾到一些酒店,卡拉OK店走走。也很少在看他飆車了,他到底是什麼帶頭?
蘭姐看我不解,又笑了,「沒關係,我喜歡妳。妳就跟著我,我慢慢教妳。」
蘭姐的笑,讓我不安起來。
我需要學什麼?
李華成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忽然間,有點喘不過氣。我覺得,我似乎已經踏進某個漩渦,那麼深……那麼黑……那麼的無法回頭……
* * *
李華成在做什麼,我終於明白了。
他現在是五厘寮的扛霸子,手下一百多個,幫著龍哥管理他名下的KTV,卡拉OK,和一些酒廳……我也知道為什麼他那麼擔心我,從他身上一直冒出來的新傷,我知道,他的生活兩天三頭就是動刀動槍。
有時候,我會哭著替他裹傷,他還是會揚起那副嘲謔的笑容拉住我的手,小雛菊小雛菊的叫。好像他身上被砍出來的傷是假的。
「還痛嗎?」我幫他重新上了紗布,輕輕問著。發現,這幾個月,我學了一樣功夫,變得很會包紮。歐景易那群人偶爾也會哼哼哀哀的要我替他們裹傷。他淡淡的搖了搖頭,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用左手摟著我的腰,「妳好香!」他嗅著我的脖子,戲謔的說著。
「你傷還沒好,規矩一點。」我把他拉開,板起臉說著。
「吻我。」他把我拉到他面前,看著我,眼神變得很深沉,很認真。
「你無聊。」我撇過頭,沒什麼好氣的說著。
「小雛菊,吻我。」他又拉過我,雙手抱住我蠻橫的說著。
「為什麼?」怎麼他今兒個有點反常。
「只有妳,才讓我知道我還活著……」他撥開我額前的頭髮,淡淡的說著。
有一股想流淚的感覺,我又何嘗不是?只有你,只有你李華成才讓我覺得我還活著,你、是我世界的重心。我送上我的唇,認真的吻上他。讓他知道,我有多愛他,多需要他。
他用著他冰冷沒有溫度的雙唇,溫柔的回應著我。等到我平息的心情,我離開他的吻,直視他的眼睛,說:「他們,不是很喜歡我。」
「沒關係,我喜歡妳,就夠了。」他舔了我一下,語氣暖暖的,讓人感動。
「我是不是你的負擔?」我想起蘭姐的話,心裡有點酸,我只是照著我的感覺去愛他……單純想愛他罷了。
「亂說,妳不是。」他看我紅了眼框,大手一擁,把我擁入了懷中。
「蘭姐,龍哥,連歐景易他們都說我太弱,會變成你的包袱……」跟了蘭姐三個多月,我漸漸知道她所謂「拖累」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怕,怕李華成會感情用事;怕李華成會放不下我而不敢往前衝;也怕,也怕那天有人會用我去威脅李華成……
「對,妳是我的包袱,唯一的包袱,」他壓緊我不讓我抬頭,「妳讓我知道,我絕對不能死,因為我還得扛妳!」他的語氣很平淡,淡得好像在說別人一樣,我卻知道,那是他用心說出來的話!
「華成,以後你做事,多想想我好不好?我不想年紀輕輕就守寡……」我悶著聲音,又擔心又不滿的說著。
他笑了,「傻瓜!」
我抱著他,感覺他的溫度,只有這樣,我才能確定,他還是真實的,這份幸福還活著。聽著他的心跳聲,我才能知道,這一切還沒消失,還在我手上。
* * *
「成哥,北場有人鬧事,范東那邊的人。」聽完小王的傳話,他倏然站起,臉上的表情多了股戾氣。
「上次不是警告過了?」我拉住他的手,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手上的拳頭放鬆了一點。
「景易,你陪小雛菊,彥明你帶幾個人跟我去。」
「我不要留在這,我會怕!」他又想把我丟下了,我再次他住他的手,不放,堅決的說著。
「小雛菊,不是去看戲啊,妳還是在這,別去打擾大哥。」歐景易反手拉住我,口氣不怎麼佳的說著。
「歐景易,我不是溫室的花,你們不要都把我當花!」我受不了他們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李華成看了我一眼,還是堅持原來的話「景易,留下來陪她,彥明,走。」他低頭吻了我的額頭,離開了包廂。
包廂裡,只剩下我和歐景易,我咬著下唇,屈著腳抱起頭。歐景易則是鎖上了門,靜靜的坐在我身邊。
「小雛菊,老大是愛妳,才不讓妳露臉。」過了十來分鐘,他才說話。
「為什麼我不能露臉?小娟、辣椒他們都能?」我抬頭,看著她,眼中總是不滿……
「老大在做什麼妳又不是不知道,辣椒他們能砍人,妳能嗎?」他點煙,「老大位子越扛越大,得罪的、眼紅的越來越多,別說別人了,連自己人都要防了。」他吐了一個煙圈,淡淡的說著,少了平常的嘻皮笑臉,「道上已經有話在傳,傳老大有個女人,弱的像朵花,手指頭一捏就碎。妳說,妳要是露了臉,給人抓了。老大會怎樣?」
他會怎樣?我不知道……歐景易很少有時間跟我獨處,也很少跟我說這些話。因為李華成總是不准。我聽了,心頭悶悶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了看手上的錶,李華成已經出去快半小時了,我開始擔心,我好想看他,「歐景易,我想去找李華成。」
他不滿的噓了一聲,「我剛剛跟妳說的話,妳是聽不懂啊?」
我悠悠看了他一眼,「懂,就是懂我才要出去。你們都說我弱,我不是應該學?永遠把我關在籠子裡當金絲雀,不會有用的。我這包袱只會越來越重,」吐了一口氣,「我跟了他,就學你們的生活,不是嗎?」
歐景易呆了一下,搖搖頭,「我讓妳出去,老大會砍死我。」
我握緊手上的玻璃杯,「你不讓我出去,我叫強暴,你信不信?」
「妳……」他下巴掉下來。
「你想華成信我還是信你?」我撇了撇他,冷冷的說著。
「算了,去就去。應該也解決了,不過妳可要跟在我身邊,別走太遠。」他嘆氣,站起身子,抽出沙發後面的開山刀。
「我不是三歲。」脫掉了李華成的外套,我邁步往廂門走去,歐景易則是跟在我身後。
走出包廂,我往北區走去,每走一步,我就可以聽到心跳聲,酒店不大,從三樓倒二樓北區,幾分鐘而已,我卻覺得一步比一步難走,一步比一步艱辛。走到北區的門前,我聽到裡面傳來的哀嚎聲。
歐景易皺眉,一手壓住門,「小雛菊,還是回去好了,裡面還很亂。」
我堅決的搖了搖頭,打掉他的手,倏然開了門。
門一開,我見到了一幕久久忘記的畫面;門一開,大廳裡面二十幾個人都回頭看我,而我,我看到一個不認識的李華成,他滿臉戾氣手握鐵鍊,腳踩在一個跪倒在地上的人臉上,他也回頭看了我。雙眼帶著驚訝和怒氣。
猛然,歐景易伸手推了我一把,「小雛菊,小心!」迎面而來的是一只碎了的玻璃瓶,往我腦門砸來……
血從我額前緩緩的流下,一股痛楚,從腦門直傳我的心口。
「小雛菊,抓了她!」一個看起來不會大李華成幾歲的人,喊了一聲,幾個人衝了過來,我還來不及反應,歐景易伸手一抓,把我抓到身後,開山刀一揮,血在我眼前散開。
「護嫂子!」彥明他們衝了過來,和圍住我、歐景易的人打了起來。
場面很混亂,我不知道誰是誰,也不知道敵或友,突然間,歐景易低哼了一聲,我看到他左臂有血涓涓的流下,「歐景易!」我不顧我的傷口,按住他的手,他揮掉了我的手,「站到我後面去,別動!」彥明替他擋掉了人,他急忙退倒牆邊,把我攔在身後。
又是一聲哀嚎,我看到李華成一手抓著椅子,狠狠的往剛剛開口喊抓我的人砸了下去,又拉起鐵鍊,捲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馬上青了臉,「范東,叫他們停手!」他口氣帶著殺機,冷冷的說著。
「住……住、住手。」范東掙扎著,雙腳踢著地面,喘氣的說著。
兩路人馬停了手,范東的手下握著傢伙,眼睛冒火看著我們。
「誰砸她?」李華成沒有鬆掉手上的力道,冷眼全場一掃,看見我額頭的傷口,嘴裡帶著慍氣的問。
「誰、誰、砸的?」范東掙扎著,口齒不清的問著。
一個癟三小弟,吶吶的走出來,默認。
李華成鬆掉手上的鍊子,把范東踢給海虎,拿起身邊的椅子,一臉陰霾的向他走去。我看著他舉起手上的鐵倚,往他身上砸下去,又一腳踢上他的臉,那人來不及閃,被李華成狠狠的踢的跌下樓梯。
他轉頭,拉起范東的衣領,「你滾,下次讓我看到你,我絕不管你以前是龍哥的乾兒子……」他一推,范東踉踉蹌蹌的跌了出去。范東的手下連忙拉起他,范東抹了抹脖子,突然冷笑,「李華成,你不要跩,你女人露面了,我看你還能包她多久。」
在一群人的支扶下,范東離場了。
現在一片凌亂,桌子、椅子全翻了。血,則怵目驚心的散滿全場。
沒有人說話。我扯掉自己的外套,把歐景易手上長長的傷口包了起來,他則像回了魂一樣,慢慢的走道李華成前面,忍著痛開了口,「大哥,是我不……」
「是我,是我要歐景易帶我來的,你不要怪他。」我站在原地,開了口。我知道,李華成現在一定很憤怒,他生氣的時候,通常不會說話的。
李華成默默看了歐景易一眼,要他坐下,然後走道我眼前,雙眼冒著火……「啪」一聲,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大哥!」歐景易又驚又慚愧的站了起來,其他的兄弟也都驚訝的看著李華成,卻不敢開口。
「妳知不知道妳在幹嘛?」他大吼,我則是睜著眼睛,臉上的火辣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腦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心好痛,「妳知不知道,歐景易可能會因為那一刀躺在醫院?妳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憤怒的狂哮著,連續問了四次為什麼,最後那句根本是用吼的。
「大哥!嫂子身上有傷!你下手輕一點!」海虎一個劍步攔在我身前,拉住李華成緊捏住我肩膀的手,勸著。
李華成眼中閃過歉意,放了我,少了他的手,我全身一軟,頭上、臉上、心上的痛,讓我不支倒地,我跪坐在地上,眼淚掉了下來。
李華成低喊一聲,連忙伸手拉住我,我甩開他的手,「對、對、不起……」然後我踉蹌的站起身子,咬著牙,衝出了門口。明彥一手想攔住我,被我閃開了,我狂奔,奔下樓梯,奔出酒店門口……
「小雛菊,要不要玩一把?」蘭姐叼著煙,手摸著麻將,笑著跟我說。
「我不會。」而且也不想,倒了杯水給蘭姐,我站在旁邊。
「妳喔!還要跟華成鬧多久?他三天兩頭來我家,快煩死我了。」趁著牌友還沒有來,蘭姐拉住我,問著。
「我沒有鬧,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到蘭姐家來已經快一個月了,那天我帶著傷,顛簸的衝出酒店門口,差點被計程車撞上,幸好蘭姐剛好路過,把我帶了回去。我就住了下來,我怕,我怕再看到李華成那張憤怒的臉,怕他又揮手打我……
「怕拖累他不是躲他,妳要學會變強一點,像我一樣。」蘭姐挑了挑柳眉,說著。
「我學不會,第一次想學,又給歐景易惹了麻煩。」那條怵目驚心的血痕,我還沒忘。
「是華成太急了,沒關係,妳就跟著我,會懂的。」她看了看錶,「怪了,怎麼三個都遲到?」
「蘭姐,歐景易跟我說,華成不但要防外人,連自己人也要防,什麼意思?」
「就說妳純!華成才二十,就爬到今天這個位子,當然有人不服他了。像范東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個例子,要不是看在他是龍哥的乾兒子,我也想給他幾巴掌。」她喝了一口水,「所以我說妳要變強,不能靠李華成還是歐景易那些人護妳,誰知道,那天一個造反,把妳綁去了也說不定。」
「歐景易不會。」
「丫易那小子是不會,別人呢……?」突然,蘭姐不說話,我正想開口問她怎麼了,她比了比嘴唇要我噤聲,然後站起來輕輕的走到門口。
看著她的樣子,我閉上的嘴,仔細看著門口,沒有看到人,卻聽到聲音,男人的聲音、很多男人的聲音……
「糟了!」蘭姐低叫一聲,拉著我進廁所,把放在儲藏室的兩把水果刀拿出來。
「做什麼?」我接過水果刀,顫抖的問。
「我忘了這裡是宋貴的地盤,要死!」她扣上外套釦子,「小雛菊,沒砍過人吧?」我搖了搖頭,看著蘭姐,她突然無奈的一笑,「我以前也沒有,跟了龍哥就學會了,因為我不想做包袱。」包袱?蘭姐以前也是包袱?我看著她纖嫩的手,和幾絲皺紋的眼角……她的臉突然有一點滄桑。
「走,記住,見人就砍!你想活,就得狠!」她拉著我,我顫抖的搖搖頭,定在原地,不敢動。蘭姐又開口,「妳不走,妳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還是搖頭。
「你是李華成的女人,我是龍哥的女人,被抓到,最好的結果是被輪暴,最壞……會要了華成和龍哥的命。」她口氣好淡……淡的好像這都不是一回事。
會要了李華成的命?
我不要,我不要做包袱。「為了妳的男人,拼命吧。」說完,她打開門衝了出去,果然門外已經有人了,蘭姐罵了一聲,劈頭狠狠的就是一刀,尖叫聲,一人倒下。
我們拼命的往門口跑,突然一人攔的出來,抓住我的衣領,我開口叫,只聽到蘭姐喊了一聲,「為了李華成!」她也被一個人拎住。
為了李華成、為了李華成!
我閉著眼睛,回頭舉起手上的利器。
刀落……
血,沾滿了我的手……
抓住我的人,叫了一聲,放開手。他大概沒想到,小雛菊也沾血。
我衝到蘭姐身邊,推開她,抓住蘭姐的人拿著打破的酒瓶砸了下來,我只覺得背上一陣刺痛,差點昏過去。
蘭姐扯開了那個人,拉起我沒命的跑。我的意識早就模糊了,支持我奔跑的是那句在我耳邊環繞的,「為了李華成……」
「為、了、李、華、成……」
* * *
蘭姐逃開了。
我並沒有……
我昏了過去,發生什麼事,我全忘了……
我記得,醒來的時候,我身上不是我的衣服,是歐景易的……歐景易的衣服下,我是赤裸的。
他抱著我,眼睛帶著淚,一聲又一聲的跟我說對不起。
我只覺得下腹劇痛,背也抽痛著。
「小雛菊,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哭了,歐景易跪倒在我身邊,抱著頭大哭。他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歐景易,李華成呢?」我勉強坐起來,拉緊身上的衣服,無力的說著。
「成哥帶另一批人去找妳……」他們分成三批人,整個高雄的找。
「歐景易,帶、帶我回去,不要、不要跟成哥說……」話到此,我淚掉了下來,站了起來,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門外,門外站的是歐景易的手下。他們全部一臉憤怒、又不敢說話……
「我是不是你們嫂子?」我看了他們一眼,淡淡的說著。
他們全部點頭,一下又一下堅決、肯定……
「好,今天的事,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知道。」我不想再…拖累李華成了…
「嫂子……」他們開口,敢怒不敢言。
「答應我!」他們含著淚,點點頭。
誰說,黑暗裡沒有光芒?這些人的義氣,就是光芒。
「歐景易,帶我回去吧,我好累了……」話說完,我身子倒了下去,再一次意識模糊。
* * *
「雛菊姐,外面有人砸場子,」辣椒走到我前面,一臉不安的說:「成哥不在……」
「不用找了,叫小四那邊人過來,我去看看。」我站起身子,甩了甩捲燙的長髮,拉了拉上衣的細肩帶,拉直了黑色的皮褲,帶著小辣椒,往樓下走。
耳上的銀環、十二個耳洞,清脆的響著……
腳上的細跟涼鞋,踏著樓梯,傳出一陣陣清亮的腳步聲……
那一年,我十八歲,是李華成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再是包袱,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斷了的柔弱雛菊……
* * *
「等一等!」打到這,我揮了揮手,要小雛菊停下來。
「嗯……」她再度抽了一口煙,淡淡的回應。
「妳抽煙,也是那個時候的事嗎?」我看著煙灰缸裡躺著十來隻的煙蒂,小雛菊的煙量很大,抽的也很快。
她搖了搖頭,「不是……他從來不讓我抽。」她看了一眼煙,眼神裡流露出傷心。
「他自己不是也抽,怎麼不讓妳抽?」儲存,打開新的檔案。
「男人都這樣,他們做的事,不一定讓妳做……」猛然,她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了個煙圈,「他們抽煙,會不讓妳抽,」她再度吸煙,「他們能出軌,卻不讓妳出軌……」她的話,很遠,讓人感覺不出存在。
「出軌?」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雛菊,他們倆總是那麼近,那麼需要對方,仰賴著對方的氣息而活……怎麼會出軌……?我看著她想從她無神的雙眼裡找出答案,但是……除了空洞,我看不到其他……
* * *
我從浴室走出來,李華成坐在床上吐著煙,看著我。
「今天比較早回來?」我脫掉圍巾,背對著他,找起我的衣服。
他走到我身邊,手摸上了我的背,我轉頭對上了他明亮的眼睛,「不用摸,醜死了。」我背上有疤,一條一條的疤,我也忘了,到底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回頭,套上他掛在椅子上的襯衫。
他雙手把我一圍,把頭埋在我頸間,淡淡的說,「還疼嗎?」
有一剎那,我眼淚差點掉下來,不過,我還是緩緩的回頭,笑著看他,「還不都是為了你。」
他眼神黯然,看著我。摸著我的卷髮,又問:「還是不懂,為什麼燙頭髮?」
我沒有說話,我自己也是不懂,為什麼燙了頭髮。
「別問了,我還是你的雛菊,喏~這玩意兒永遠洗不掉的。」我拉開襯衫,藉著燈光,可以看到我左胸上那朵豔黃的雛菊……我十四歲那年刺上去的菊兒。
他看著那朵菊花,眼中閃過一個不易察覺的痛苦,吻上了我。
那一吻,很淡,和以往都不同……那一吻,有點變質……像一個沒有了愛的吻,只有慾望的吻……
* * *
我們變的常吵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寸步不離的跟著我。
我自嘲,那是因為我長大了,不用他保護了……
今天,也跟以往一樣,他摔了杯子,拿起外套,踏出家門。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他離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關了燈……我上了床。再一次躺在這張只有我的床上。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他去哪,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流言,早已滿天飛,我並不是沒有聽過,我只是不想求證,我只是很累罷了……
只想好好睡一覺。
閉上眼那一瞬間,腦中想起了四年前,我也是在這張床上把自己給了他。記得那年,我在巷子裡發現他,被打的跟豬頭一樣;記得那年他帶著嘲謔的笑,把脖子上的項鍊給了我。記得那年,我在飆車場找到他;也記得那一年,我離了家和他私奔,尋找我的幸福……尋找我要的幸福……
沒有溫度的房間,月光從窗前灑了進來,晶瑩剔透的淚從我眼角流下。
只有你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我閉著眼睛,腦中浮起李華成的話。
是嗎?
我問,卻沒有答案。
「雛菊姐……外面兩個瘋丫頭吵著要見妳,趕都趕不走。」辣椒探了探頭,半掩著門,小聲的問我。
「誰?」我懶懶得眨了眨眼睫毛,淡淡的問著。
「她們……她們說是,說是……」小辣椒結巴著,不敢說。
「說什麼?」我睜開眼睛,不在意的問。
「她們說是……其中一個女生說是成哥的……的……女朋友……」小辣椒用很小的聲音,抖著說。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嘴角揚上了殘酷的笑容。
好啊,我這正牌夫人沒去興師問罪,她倒找上門了?
難不成,她要來控訴我第三者?
我笑了,冷冷的笑著。
站了起來,我轉身,看著鏡子裡的人。紅捲的頭髮,銀色的小可愛,紅色的皮褲,上翹的眼睫毛,紅鮮的雙唇。
「讓她們進來。」我想看看,想看看是什麼,能迷住李華成。
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再門開那一剎那,我轉過身,腦海裡已經出現最殘酷,最不堪入耳的話。
帶著笑,我轉過身。在看見進門的人兒時,我的笑……狠狠的、冷冷的、僵在我臉上。
* * *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自己……五年前的自己……
進來的兩位女孩,我不用問,就能知道哪一位是主角……
她留著短短的頭髮,不施胭粉,有著天然的清純,清秀……
瘦小的身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沒有畏懼的看著我……
我握緊拳頭,在心裡狂喊,那不是我嗎?那、不、是、我、嗎?
那不是五年前那朵柔弱,清純,不受污染的小雛菊?
我努力壓制胸口劇烈的起伏,扯了一個笑,「名字?」
「莫莉。」女孩開口,聲調柔柔的。
「找我?」我恢復了平靜,看著她,說著。
「成哥,這一年都來找我,只要是妳和他吵架,那天晚上他就是在我家。」她笑了。
我也笑了。不一樣,她和我不一樣,也許是年代變了。以前的我,不會這麼咄咄逼人,這麼囂張……「妳怎麼知道他跟我吵架?」我淡淡的問著。
「因為他臉色都很不好。」
一旁的小辣椒開口了,「妳好不要臉,妳當妳是誰?妳不過是成哥的玩具,他碰不到嫂子時拿妳當發洩的玩具!」辣椒很沖,我知道,她是想替我出頭。
看著莫莉的臉變了色,我揮了揮手,要辣椒住嘴,「妳愛他?」
「很愛。」她揚著下巴,驕傲的說。
「我也很愛,而且絕對比妳愛得多。」我淡淡的說著,心裡的痛,無法形容,「就是因為愛,我才對妳的事默默不問,妳當我真聾了?還需要妳來提醒我?」
她不說話,悶哼一聲。
「妳來找我做什麼?我沒有阻擋過你們,為什麼來找我?」看著莫莉倔強的臉,我似乎明白了「還是,妳對大嫂這個位子有興趣?」
她不說話。不說話,代表默認了……
「妳覺得大哥的女人名聲很響?很亮?很威風?」我一字一字帶著痛問著。我把上衣扯掉,然後平淡的說,「妳看我,胸前三刀,是替李華成擋的,」我指指左手的疤,「那是被煙蒂燙的。」我撥開流海,「這個,是被玻璃瓶砸出來的。」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身上數不清的疤,也許,她以為,我該是像皇后般的雍容華貴……
「驚訝吧?」穿上衣服,我坐了下來,「痛的不是這些疤,是這裡,」我指了指心,「妳知道我跟李華成幾年嗎?五年,不多不少,五年!這五年,我被追殺過,我墮胎過至少三次,還有……」我嘆了一氣,「我還被強暴過……」
沒有人說話,連辣椒都瞪大眼看著我。
「妳如果覺得這個位子很吸引人,我讓給妳吧,我真的累了……累了。」我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不想再說話,「妳走吧,李華成不在高雄,他回來,我會叫他去找妳的……」
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在小辣椒的催趕下走出廂房。門關上了,我的淚,也掉下來……滑過臉龐,滑落下巴,順著胸口慢慢的滑下,像把利刃狠狠的割開我的心……
* * *
我呆坐在廂房裡。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這裡、和家裡有什麼不同?
門開了,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我睜眼看著,認出來是歐景易……
「我聽辣椒說了。」他手上的煙蒂露出紅色的火光……「還好吧?」他走到我身邊,問著。
「歐景易,今晚哪裡飆車?」我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作什麼?」他拈熄煙,口氣裡帶著訝異。
「帶我去飆,我想吹風。」
「小雛菊,我已經二十四了,不飆機車了。」
「我才十九,認識你們那年,你們也才十九。你帶不帶我去?不然我可以自己去……」我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門。
「妳真是……算了。我call人。」
* * *
今晚,飆車人數很多。
一大半,是要來看歐景易的,另一半是想來看看成哥的女人,小雛菊飆車。
我跨坐在機車上,帶著安全帽,歐景易則不滿的抓住車頭,在狂風中喊著,「我載妳!成哥人在台中,我不能讓妳出事。」
我撇開他的手,催緊油門,煞車一放,讓機車像脫韁的野馬,飛奔而去……
風很大,刺骨的在我身邊飛哮而過。我不覺得痛,因為心更痛……
那年,我是在這條路上撲進李華成的懷抱……
那年,他是那樣倉皇的拋下機車,那樣叫著我的名字。
淚像斷線的珍珠,在夜裡,灑滿空氣,灑滿我的臉……
視線模糊了,我只覺得心好冷,好冷……我拉住頸上的項鍊,項鍊勒得我喘不過氣,往事一幕幕,我只想解脫……想解脫。
迎面而來的車子發出巨大的喇叭聲,刺眼的車燈讓我爭不開眼,我卻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腦海裡,浮出李華成當年戲謔的笑,和那句「小雛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可是你呢?李華成,你怎麼不要我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了?
手一放,車身飛了出去,我也像散了的菊花瓣散成片片。
淚、血灑在中正路上……
* * *
我居然沒有死……
睜開眼,白色的床單,淡淡的藥水味。
坐在我身邊,一臉憔悴的,不是李華成,是歐景易。
他說,我昏了三天,他已經打電話給李華成,要他趕快回來。
回來?心……還在嗎?
* * *
「小雛菊,大哥在樓下!」歐景易走進來,看著我。
「不想見,告訴他,我睡了……」我閉上眼,不想見到那張讓我朝思暮想,卻又隱隱作痛的顏容。
歐景易沒有說話,他悄悄的和上門,隔著半開的門縫,我聽到李華成喘氣的聲音,「人呢?小雛菊呢?」
歐景易一手攔住他,臉上帶著不屑,「睡了,你不用進去了。」
李華成不顧歐景易的阻攔,一個跨步想要打開門,歐景易猛然一拳,狠狠的打上他的下巴,「你這混帳!你怎麼能那樣對小雛菊?」他說完,又是一拳。我沒有聽見歐景易的哀嚎聲,我想,李華成沒有回手。
他蹙著眉,抹掉嘴角的血跡,「讓我進去看她。」
「你不配!當初好好把她抓進來,現在又始亂終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歐景易大吼著。
我聽到李華成又悶哼一聲,心裡一緊,坐起身子,虛弱的喊,「歐景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了。」疼,一定很疼。
門開了,李華成帶著焦慮走近我身邊,我睜眼看著他紅腫的嘴角……
心裡,苦、酸、愛、恨全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種勝過哪一種……
愛情,真的那麼難、那麼苦嗎……?
為什麼,讓我們都傷痕累累……
* * *
一個禮拜後,我出了院。
李華成開著車,回到了我們的「家」。
我坐在沙發上,頭上還帶著繃帶,冷眼的看著他替我倒杯熱水。
「我見過那女孩……」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李華成身子僵了一下,回頭,愧疚和痛楚寫在他眼裡。
「你愛她嗎?如果喜歡,把她帶回來吧……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閉上眼,不想看他的雙眼,怕一看,眼淚又會掉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為什麼這麼淡?妳不氣?」他走到我跟前,站著由上往下看著我。
淡?我還能怎樣……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不想作你的包袱,你喜歡的,就去吧。」
「為什麼?為什麼妳變得這麼淡?」他丟了手上的玻璃杯,跪了下來,怒吼著。
為什麼?為什麼?
問的好!我是為什麼啊?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憤,我瘋狂的站了起來,拉著頭髮,尖聲的嘶叫著,「為什麼?我是為了什麼?我是為了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我為什麼染起頭髮,我為什麼耳上穿了十幾個洞?我又為什麼把自己穿的這副德性?」我淚流滿面,痛苦的喊著,「我是為了你啊!李華成,你懂不懂?為、了、你!你!因為我愛你……好愛你,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啊……不想讓你一個人扛……不想牽累你……」身子軟了下去,我跪坐在地上,哭著,把這幾年的淚,懼怕,不滿全部回給他。
李華成跪在我跟前,一臉空洞,過了好久,他突然大吼一聲,重重的一拳捶上牆壁,「我一點都不愛她,我只是想妳……小雛菊,我看到她,想到當年的妳……」猛然間,我看到他流下眼淚,「我……好想……當年的妳啊……」他頹廢的抱住頭,痛苦的流下眼淚。
「是我害了妳……我卻……不敢面對……只好逃,越逃越窩囊……」他捶著地面,像頭發狂的野獸,不停的喊叫著。
我流著淚,看著李華成的無助……他也有哭的時候……
我……又何嘗……不想念……當初那……朵聖潔不染的……雛菊?
反手抱住他,他的淚滴濕了我的衣角,我的淚落在他胸前……
我知道,我們一起流過血,我們的血交纏著,分不開。現在才知道,原來除了血,我們的淚……也是在一起的,也是那麼無奈的交織在一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想……他和我,今晚,都體會了這句用血、淚刻出來的話,無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 *
「小雛菊,走!走!歐景易,帶她走!」李華成回手一刀,替我擋下來那致命的一擊,他把我推開,推到歐景易的懷裡,喊著。
「不要、李華成,你不能丟下我……」我掙扎著,歐景易扛起我,帶著血,奔出門外,「歐景易,放我下來!華成在裡面,裡面啊!」我發狂的踢著,喊著,卻也能只眼睜睜的看著人群,刀影把李華成包圍起來。
「李、華、成!」淒厲的聲音,由我口裡傳出,李華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身子倒下,血狂噴了出來。
「大哥!」歐景易回了頭,憤怒的喊著,卻也只能帶著我,逃、拼命的逃………
「易哥!」門外,海虎帶著一群人衝了進來,扶住歐景易踉蹌的身軀。
「大哥在裡面!去……快去。」他跌落,卻還是死死的用身子護住我。
「兄弟,上啊!」海虎抽出西瓜刀,眼紅地往裡面沖,我推開歐景易的身子,拉住小胖,「你護她!」搶過他手上的開山刀,我也奔回裡面。
李華成!你不准死……
聽到沒?不、准、死……你是我的命。
記得嗎?我的命……
我劈開擋路的人,在血海中搜尋著李華成的影子……
眼淚掉了下來,我找到一身是血的李華成臥倒在血泊中……
我撲了上去,抱起他,大吼:「你不准死,不、准!聽到沒?你答應要扛我一輩子的,你親口答應的!」我揹起他,海虎衝過來護住我們,「嫂子,快帶大哥走!」
我揹起滿身是傷的李華成,咬著牙,一步一步踏出這人間地獄,「李華成,聽見沒?……你不准死……」我的聲音克制不住的抖了起來,眼淚瘋狂的掉下來。
「小……小、雛菊……對、對不起……我一直很愛妳……很愛……很愛……妳……」他氣弱猶絲的開口。語氣還是那麼柔……柔得我肝腸寸斷。
「李華成……你還欠我一條命!記得嗎?六年前,你自己說欠我一條命……你的命是我的,你不准死!不准、不准、不准!」我傷心欲絕得大喊,希望能喊回他的神智……喊回他的生命。
一個踉蹌,我跌倒在地上,我痛苦的抱住李華成,他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條命……我下輩子……還妳……」他的手畫過我的臉,那麼淡……那麼輕……
我瘋狂的吻著他,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
沒有溫度……
下輩子,我不要下輩子……
李華成……你這輩子還沒陪我走完……
還沒……還沒……
還沒啊……
落花般的雨滴,飄零……菊花的花瓣兒……隨風,我靜靜的站著。讓雨,碎花,淋濕了我全身。
一件大衣蓋上我,我抬起捶下的眼睫毛,空洞的看著身邊的人。
「小雛菊,雨越來越大了,走吧。」歐景易撐著傘,替我擋掉雨,憐惜的說著。
「我想……再陪他一會……」我看著墓碑,眼淚早已哭乾,早已落盡。
「小雛菊,妳這樣,大哥會不安心的。」歐景易突然抱住我,我沒有反應的讓他擁入懷,「在大哥面前,我問心無愧……小雛菊,大哥已經走了……妳為將來的日子好好打算。」
我抬頭,看見歐景易的眼裡有著一絲溫柔,煞那間,我恍惚的以為,那是李華成的雙眼。
「小雛菊,跟我吧……我替大哥照顧妳。」他把我抱的緊緊的,堅決的說著,「妳知道,為什麼我從不叫妳嫂子?因為……我一直很喜歡妳,一直很喜歡……我不想承認妳就是我大嫂……」
我推開他,搖了搖頭「謝謝你,我不能。」
「可是……妳有身孕,一個人怎麼去照顧小孩?」他不再抱我,只是靠近我,讓傘能擋掉雨滴。
「歐景易……你知道為什麼我踏進這混水?」我摸了摸小腹,淡淡的說,「因為李華成……因為他,我才逃家、休學,讓自己墮落到現在,他人走了……我……對這一切,也沒什麼好留戀了……」
我吸了一口氣,「六年了,我真的累了。景易……我想回家了……」
「回去?可是……妳……」
「景易,認識你很好,不管任何一個人,我不後悔認識你們。只是現在,我真的想回家了,真的很想回去了,」累了,真的……好累了……「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吧!如果你把我當朋友,就答應我好嗎?孩子,我會自己照顧的……」
歐景易眼中閃過痛苦的眼神,他抓起我的手,「我不去找妳,其他人呢?妳走不掉的……走不掉的……妳要有人保護妳,就像大哥以前那樣護妳……」他狂搖的頭,急急的說著。
「我會離開台灣……等時間過了再回來……」
「小……雛……」他欲言又止。
「歐景易,如果你愛我,成全我吧……」我抬起頭,懇求他。
「我、我……我答應妳,不再去找妳……」他咬著牙,痛苦的說著。
對不起,歐景易,原諒我的自私……只是少了李華成,我真的再也不會對這一切留戀……少了他,誰能陪我走下去?……誰……?
「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當初我自己怎麼出來,我就怎麼回去……」我悠悠的望了李華成的墓碑,摘下一朵菊花,放在歐景易手裡,「謝謝你六年的照顧,我不會忘記……」
我轉身,「歐景易……你自己小心……不要變的跟李華成一樣,有機會就抽身吧!」我一步一步的離開他,決定離開這六年的恩恩怨怨,離開這六年的愛恨情仇……離開這風風雨雨。
歐景易捏緊那朵菊花,目送著我的身影離開,眼裡有淚,喃喃的說,「抽身?……有機會嗎……有機會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抽身了,踏出這江湖了。只是……那是用我的血、淚和愛人的命換來的……
值得嗎?
誰告訴我……
風吹起,菊花片片飛……落在樹梢,地上,墳上……
落在誰的心頭,化成誰的淚……
* * *
當初是這樣一個背包離開家的。
我揹上同樣的背包,關掉了李華成家裡的電燈。
關上門,我把鑰匙留在信箱。
再見了,我的家……我尋找幸福的家……
我知道,我不會孤獨,在我身體裡,有另一個生命陪著我……
陪我走過春夏秋冬;那張顏容也會陪我走過月月年年……
打開久別六年的家門時,我見父親白了的頭髮一臉錯愕……和母親滿臉憂愁。
「爸、媽,我回來了!」我放下背包,跪了下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父親老淚縱橫,當年的憤怒早已化為悲痛。
我抱住他們,流下眼淚……
幸福……
我找過……
我以為……那年,那樣,就是幸福……
流不盡、散不開……
菊花的淚,在春去冬來,徘徊……流連……
* * *
我呼了一口氣,把最後的檔案儲存,看著小雛菊的臉,突然想哭……
「寫完了,妳不要看一看?」我將電腦推到她前面……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沒有生命,那麼沒有感情,因為……她的命、情早就隨著李華成而走。
我搔了搔頭,「我有點後悔把妳的故事寫出來。」她的故事,我根本寫不出裡面千愁萬愛的一千分之一……
「為什麼?」她抬起頭,淡淡的看著我。
「因為,我寫不出那種感覺,那種淒美、悽美的感覺。」
「沒關係,有感覺的人,看了就會懂得。」她點起另一根煙,看著窗外。
「妳什麼時候要回台灣?」我問著。
「後天,」她吐了煙,「李華成的兩年忌日……」她雙眼,閃過了一絲情感,很淡,淡的讓人察覺不出來,忽然她又問,「誰唱那首歌?」
「哪首歌?」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她哼著。
「孫燕姿,曲名是天黑黑。」我拿起筆,把名字抄給她。
「嗯,」她淡淡的收過紙,站起身,「我該走了……」
我想不出任河留她的藉口,呆呆的看著她穿起外套,我心急的抓住她的手,「寶寶是男是女?」
她突然一笑,「男的,眼睛很像華成呢!」她笑了,我看著她笑的瞇起眼睛,手,習慣性的摸了摸掛在胸口的銀鍊,李華成還是她唯一開心的理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跟她說恭喜?還是……
「謝謝妳幫我寫故事,這給妳……」她從皮夾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我手上,淡淡的一笑,「往事如風,不是嗎?」一柳倩影消失在coffee shop門口。
我呆呆的看著她消失在人行道那端,就像她出現的時候,沒有聲響,沒有情緒,讓人察覺不出她的存在。她今年,算算,不過也才二十二……生命好像卻已枯竭……
我忘了……忘了問她是否後悔,如果再來一次,她是否會這樣做?
想開口喊,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人行道那端。
嘆了口氣,我低頭看著手上的紙。
那是一張泛黃的相片……三個人。
我想……裡面穿著制服的短髮清秀女孩就是小雛菊吧。她當年的清秀,是無法形容的。
在她右方,將她摟緊的瘦長人影,肯定是李華成了。他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那麼淡……那麼迷人。
至於在左方,一頭金髮,嘻皮笑臉的,一定是歐景易了……
景物依舊,人不再。
我不敢想像小雛菊這兩年抱著這張相片,遍體鱗傷的嚐著那「景物依舊、人不再」的痛楚……真的不敢像像,也想像不出來……
那種苦,只有嚐過,才懂。
才懂,那箇中的酸苦、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悲痛。
想起依然掛在小雛菊脖子上的銀練。
我想,我猜測,她不曾後悔。
我想,她不是不能忘……
菊花的淚……散落、飄零……
落上誰心頭,化成誰的淚……
*小雛菊 菊花的淚 完*
我曾經信誓旦旦的以為,活著就有希望,後來,發現,希望並不為了活著、存在。
回到了台灣,陌生的一切,好像這裡我不曾待過,不曾來過……回到了我那追求幸福的「家」,打開了信箱拿出那一把我曾經投下去的鑰匙,打開了門……
看見熟悉的景像,那一張床……那裡所有的一切,拿起床邊沾滿灰塵的照片,那一個清純的女孩,那一個讓我依靠的男人,往事一幕幕的又在我的眼中呈現,我哭了……
「華成,我想你……」一滴滴的淚水留了下來……手中的相片沾上了我的淚水……
走到了衣櫥旁,拿出了那一件,伴隨著我離家出走的衣服,看了看我手上的字,胸前的花……
換上了那一件走在清純和邪念之間的衣服……我穿了起來!到了浴室洗掉了我所有的妝……走出了所謂的「家」……
邊走在路上,邊看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中的小雛菊是多麼的清純,多麼的美麗……再看看鏡中的自己……是同一個人嗎???
不是……現在的小雛菊是滿臉沒有希望只有墮落的一朵花……
不知不覺中,我走到了那一家刺青店……沒有了招牌,沒有了店面,只有一地的垃圾……回到家中,看到了年事高邁的父母,依舊是那和藹的笑容,沒有一絲的抱怨,一絲的生氣,手中抱著成華……
歡迎我回家……我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看著家人……眼淚又不禁的落下……
特地為了找回原本的自己我染回了黑髮,燙直了頭髮……戒了煙……找回原本的雛菊……
今天,華成的忌日……我拿了手中的菊花伴隨著滿臉的淚水……往事都在眼前迴旋著……
「華成,華成,李~華~成,你拋棄了我……我沒有一點的生氣,今日我還是往時的小雛菊呀!!我求求你……說說話……」
往後的日子我繼續了我的就學之路……回到了原校的高中部,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地方……
我唸了下去……大學,研究所……生活中可能是平淡無奇……可是……心靈中卻還是往事在目……
鏡中的自己依舊還是以前清純的——「小雛菊」
小雛菊!!我回頭看了看……
「是誰啊??」
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朝我跑了來……
「小雛菊……真的是妳!!我,是我……歐景易……」
「歐景易!!!那個永遠一頭金髮,嘻皮笑臉的歐景易……」
但如今眼前的卻是一頭烏黑的頭髮……成熟穩重的男人。
「小雛菊……我這幾年繼續讀書……一直在等妳……請妳接受我……幫妳一同帶成哥的孩子……」
「景易……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什麼……我只要求妳的答案……我現在有了事業……有了成就……只差妳的一句話……小雛菊……成全我……」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微微的點點頭……
「妳答應了……」 歐景易笑著說……
「但……不能再叫我小雛菊……我有名字的……」
「那……我們重來一次……妳好,我叫歐景易……妳好!!」
「嗯……我叫陳育菊……你好!」
結果他抱住了我……好久沒有的感覺……我笑了……幾年來的笑容……我真希望華成能看到這一幕……原本的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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