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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請說……』
『媽的……』
不愧是這個傢伙的經典開場白,一句狠狠的『媽的』,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無論是海枯還是石穿,即使是把地球挖個洞,他也會找出這句『媽的』。算了,我就當作是最後一次他送給我的禮物接收吧!
『是的,您請說……』
『我……該怎麼辦?』
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和以前還都是一樣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老覺得他今天的聲音和昨天不大相同,只是我的錯覺嗎?
『死了,真的死了……』
『是……是啊……』
『忠州很遠嗎……』
『不,不算太遠,至少沒那麼遠。』
『忠州……不是她的奶奶家嗎?』
接下來他要說的是,她為什麼會死在那裡,對不對?
『為什麼……她為什麼說謊?……』
嗯?我模仿的唇形嚴重失誤,於是我表示嚴重關注,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聽筒上。
『為什麼……會在……我哥身邊死掉?……』
聽著他越來越悠遠的聲音,我使勁地想插進去說幾句道別的話,可他根本不給我任何縫隙。
『我……要不要也……去死?……』
『你說去死?』
『我……要不要也……去死?……』
『不要隨隨便便就說什麼死不死的話!』該死!我怎麼忘形了,十三姐還在一旁拚命搖晃著我的手,可我還是忍不住衝著電話那頭的傢伙大喊大叫了出來。
淚流的聲音,通過長長的電話線,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流淚怎麼可能有聲音呢!』很多人因此諷刺嘲笑我,可我分明聽見了『淚流的聲音』。
『……我要報仇……』
『我也要搶走他的女人……接下來,就算是死……』
『喂!』
『我這樣做也……可以?……』
『我不繼續在這裡做洽談員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了!你到底打算這麼委靡不振、說這些幼稚的話到什麼時候啊?』看來那個傢伙是打算一直嘮嘮叨叨,喋喋不休下去了,所以我乾脆大叫著打斷他的自言自語。
『……』
『如果你一直以來不是和我開玩笑,那麼我拜託你請打起精神來!』
『……我也要搶走他的女人……然後……』
呼……顯然這傢伙的腦袋瓜是木頭雕的,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闖不過去的關,讓他要死要活的,每天五點給我打電話。如果他真的很痛苦,到底有多痛苦,讓人這麼費心傷神是很不道德的知不知道。
『因為我愛她……所以才這樣……』就在我對那傢伙的怨氣與時俱增之時,他突然留下這麼一句讓我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的話……掛斷了電話。
心……好痛,頭……好痛,為什麼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他說什麼了?今天通話有什麼不對勁的嗎?』十三姐在一旁焦急地問著。
我沒有說什麼,無力地對她揮揮手,走出了洽談室。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我也沒有力氣說了,我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地方。
第一天,我回到期盼已久的校園的第一天,就這麼混亂,嘈雜,忐忑,心悸地過去了。爸爸、媽媽、幼民,即使是他們全部離開我的時候,我也沒如此傷神混亂過。
〈平昌洞主宅〉
在我眼中看來如同怪物的房子,還是有些陌生。
『喔,雪兒,現在才回來啊?』我剛進門,有氣無力地在玄關邊換鞋,穿著睡衣拖鞋的老爺爺就高高興興地出來迎接我了。
『是的……』
『怎麼這麼晚啊?我還擔心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呢!』
『天空呢?……』
『嗯,天空……天空還沒有回來。』
『是嗎……』
在客廳裡擦沙發的清潔大嬸,一邊打掃一邊瞟啊瞟地偷眼打量我。我習以為常,向老爺爺問候了一下後就向樓梯走去,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雪兒呀!』
『啊,有什麼事?』
『才八點,你就準備上去睡覺了?』
-_-……我能感到老爺爺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對我招呼著。結果後來,我和老爺爺肩並肩地坐在沙發上,把一本碩大無比的紅色相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欣賞照片,雖然我眼睛幾乎都眯成了一條縫。
老爺爺笑咪咪地看著我的臉,『今天在學校怎麼樣?』他突然問道。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老爺爺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就那樣。』
『可是,臉色看起來不怎麼好啊!』老爺爺擔心地看著我。
不會吧,我回來之前明明跑到公共廁所好好梳洗了一下啊,臉也弄乾淨了,頭髮也梳好了,難道還是有哪兒腫著?!所以引起了老爺爺的疑心。
『不會,怎麼會呢! ^-^我們快看照片吧,爺爺!』
『好吧!呵呵呵呵-0-!』老爺爺滿足地看著我明亮的笑容,翻開了相冊的第一頁。
『天空對你好嗎?』
好。^-^』
『尹湛……你別擔心他,那傢伙本來就是個小心眼兒。』
刹那間,那傢伙在樓頂上嘴部活動的場面不受歡迎地蹦到了我的腦海裡,呸、呸!我趕緊搖晃搖晃腦袋,把那骯髒的畫面從我腦海中刪除。
『看!看這個!這是尹湛、天空七歲的時候……』
咦?……這是他們兩個傢伙嗎?照片裡的兩個小鬼頭親親熱熱地擁在一起……看來那個時候他們關係還不錯。
天空……那時長得和現在很不一樣,一點都看不出混血的樣子。不過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超級無敵可愛。至於那個在旁邊笑得也很開心的江尹湛……-_-我就當作一團空氣無視好了。
哎喲喲,看看這張,實在無視不過去,江尹湛那個臭小子即使在照片裡也拚命地朝我吐舌頭。要不是老爺爺就坐在我旁邊,我一定吐口口水上去踩一腳。-_-^
每翻到一張照片,我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裡面的天空,盯著他呆呆出神。天空和那個討厭鬼一起踢球的照片,天空和那個討厭鬼穿著小短褲在澡堂裡的照片;天空和那個討厭鬼在國外的田野上,神氣活現地騎在馬上的照片;再後來的照片,他們十二歲了,開始乖乖地並排和老爺爺,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坐在一起;之後的照片,也出現了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兩張小臉一本正經地坐在他旁邊,很是聽話的樣子。這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就在我掀起這頁,正打算翻開相冊下一頁時,老爺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合了相冊。
『好了、好了!呵呵……-0-今天就看到這裡吧!』
『爺爺……-_-』這爺爺,存心吊人胃口嘛!
『那兩個傢伙就小孩的時候還值得欣賞一下,長大之後沒什麼看頭了!看著他們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看也罷。』
『……您說什麼- -?』不敢相信老爺爺把自己兩個怎麼說都還算長得可以的兒子說得像是鼻涕蟲。
『來、來,吃飯,你晚飯還沒吃吧!』老爺爺手忙腳亂地把相冊放回了它原來的位置。
就因為老爺爺這個令人費解的動作,我吃飯的時候、陪他老人家下象棋的時候、回到房間看到衣櫃裡掛著的校服歡欣鼓舞的時候,都一直在想老爺爺出的這個啞謎。相冊的下一張究竟是什麼呢?那一頁相紙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睡個好覺!』老爺爺關掉客廳的燈,向我道晚安。我心裡依舊放不下那個謎團。
〈凌晨十二點半〉
下面還是靜悄悄的,看來那兩個傢伙都還沒回來。我抱著大大的被子,和昨天不同,今天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並不是我不累,而是我腦袋裡充斥著的亂七八糟想法太多了。
如果再遇見天空,我想對他說一聲對不起……唉!不行,明天早晨遇到天空時,那個混蛋傢伙肯定也黏在一起?-_-……要不,我乾脆就坐在家裡的玄關門口等著天空?……-_-
煩躁的心情讓我左騰右挪的怎麼也睡不著覺,只能望著不遠處的窗戶出神。我微微撐起身,想把窗外的月亮看個明白,忽然,幾句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歌聲,不知從哪兒鑽到了我的耳朵……『夜半歌聲』這幾個字頓時直直進進我腦海裡,刺激著我豐富的想像力。於是,我膽顫心驚地爬下床,抖哆嗦嗦把耳朵湊到了門邊。
……我的心臟就此停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靜靜的羊腸路上滿是你留下的回憶,
在這條路上,一隻小青蛙曾經安慰悲傷的我。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如鬼神附體般,茫然地推開房門,一步、一步地,向那歌聲飄來的方向走去……
歌聲是從我房間這一層左邊傳來的,我越往左邊走,歌聲就愈發清晰……
靜靜的羊腸路上滿是你留下的回憶,
在這條路上,一隻小青蛙曾經安慰悲傷的我。
我垂下頭,輕聲哭泣中,你又重新回到我身邊,
那窒息的箱子,終於被徹底打碎……
這……絕不是偶然!因為這首歌……是我自己作詞作曲的,一個字也不差、一個音也不錯!這首歌、這首歌……除了雲影之外沒有人聽過……只是我那原本歡快的曲調,怎麼像被揉碎了揉散了似的摻雜著一聲聲嘶啞的哽咽呢……
沒錯了,就是這扇門……門外是走道左側盡頭的陽台,半圓形的它正對著庭院,現在這扇門不知道被誰打開了一半。
我們呼喚著愛情,曾經在一起那樣呼喚愛情的我們,
請永遠不要忘記,請把這一切都記住。
吱──我緩緩地拉開眼前這扇玻璃門,身上的白色睡衣在寒風中微微抖動。如幽靈般的場景,是嗎?只不過,當我看清那張臉時,這一切神祕寂靜都歸為可笑的謊言。
請你記住這孤孤單單的愛情……
噢,寂寞的眼淚……
『你怎麼會……』
『……』
『你怎麼會……知道這首歌?!』
他慵懶地靠在陽台欄杆上,見我進來,一抬眼,醉眼迷離地看著我。他渾身散發的酒氣在寒風裡揮舞,充滿著魅惑和威脅,不過我才顧不得這些,我舉著拳頭,憤怒地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這首歌……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又一次出聲逼問,又驚又怒,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我腦袋裡發酵。
寂寞的雙眼……
這個混蛋,到底是灌了多少酒,才會醉得像條瘋狗一樣。
他身形不穩,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撲倒在地上。不過這混蛋倒也聰明,及時伸手扶在了我的肩上,這才重新站了起來。
接著,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我扶住他,發現這個如天王般傲慢不可一世的傢伙眼裡居然含著眼淚。就在我還處在震驚當中沒回過神,那傢伙似乎對我的瞪視覺得有些難堪,忙轉過悲傷的雙目,當他再回過頭來時,他已經又換上了笑容,他努力地笑著,只求我看不到他的兩眼。這時的他,彷彿又回到了照片裡七歲的樣子,完全沒認出眼前這個人就是他一直欲除之而後快的死對頭。
寂寞的雙眼……
寂寞你個頭啦,別糟蹋我的歌詞了!你的雙眼才不寂寞,瞇得就像隻賤兔。
暫時冷場之後,我正準備張開嘴說些什麼,那傢伙可能真的是太寂寞了,他居然一下抱住了我。-_-不,準確地說是被我接住了,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口中老是乞丐、乞丐叫個不停的討厭鬼,他只是一個寂寞的男孩,一個寂寞的七歲小男孩……被我擁抱著。
我望向站在庭院裡的天空,而穿著校服的天空也看著陽台上的我們,他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站著。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正如我想別人不會相信,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緊緊抱住比自己健碩許多的尹湛。是的,緊緊地……
也許都是『寂寞』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醉倒其中,任憑尹湛那傢伙滾燙滾燙的眼淚一滴滴低在我雪白的睡衣上,任憑天空灼燙的視線彷彿要把我烤焦的盯在我身上,我只是緊緊抱著……這個傢伙,生平第一次如此接近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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