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Digne的方式，是搭著貫穿山脈間行走的老式柴油松果列車，
一路往尼斯前進，
松果列車一天有四班，每班隔著三個小時的差距，
車行途中會經過十幾個宜人的古老山中小城鎮，
在班次與班次之間，可以跳下車前往其中的幾個小城鎮走走，
甚至住上一晚，再搭上下一班車往尼斯
因此一天之內總共可以跳車停留的城鎮可以選三個，
最後一班抵達尼斯的時間是晚上的七點多。
想去的小鎮很多，無奈時間卻很有限，
怕太晚找不到旅館，只好犧牲了St. Andre與Plan-du-Var
估算了一下，搭上最早的一班車七點多出發，
選兩個城鎮各停留三個小時，
再在六點左右抵達尼斯，
找到旅館後說不定還有時間去海邊的英國人步道晃晃。
來法國前，依循著前輩Backpackers的建議，
在網路上查查找找大致決定了想去的小鎮，
一個是年代古老規模精巧的安瑙Annot,
在照片上是綠意山谷裡的一片赭紅色屋頂海
另一座是地勢險峻的昂特沃Entrevaux，
有著護城河與高山上的廢棄碉堡，讓人想望的攀爬
要在一天當中沒有落腳處，
頂著大太陽拉著行李跑兩座小鎮這種方式還是頭一遭，
像是流浪般的味道，一直是自己在脫離現實，
踏入行旅當中時，所想要追求的，
脫離生活裡的舒適與要什麼有什麼的便利，
投入旅行裡最充實也最真實的困頓與艱難，
考驗身體與精神上所能攀越的極限，
每一次都像是重新認識了另一個更堅強的自己
於是，在半夜四點才入睡，六點多就得起床的昏昧狀況下，
又是一個過早離開的清晨
早晨七點，稍微清寒的Digne街道上，
掃街車已開始呼嚕嚕地運作，清洗著彩紙碎屑鋪被的街面
吵嚷一些些的聲音伴隨著輪子轆轆壓印過石板街道，
讓這樣的離開還不至於太冷清。
走到火車站，半個小時的冷風拂面讓精神清醒了許多，
回頭望了望遠方綠意蒼蒼的阿爾卑斯山巒
在暖金色的微光中淡淡地襯托今早風景，
雜草堆中的老舊鐵軌上，松果列車已穩當地停妥
上了車，讓厚重的柴油味與火車汽笛親切的響鳴把自己帶往遠方的蔚藍，
搭乘早班車的乘客比想像中還要多，
才過了兩三站，才兩節車廂的座位已不夠承載旅客
於是空出了一個座位，讓給帶著小朋友的一家子法國人，
車廂越來越擠，卻越來越有趣
對面兩位老太太，空出了她們的膝蓋，
騰出來抱著不認識的另一家子的小女娃，
小女娃也很自在穩當地窩在老太太的臂彎裡，
空出兩隻離地的雙腿盪呀盪地，
好奇地看著車廂裡的人生百態，
還有車窗外時而平緩，時而險峻的溪谷風貌，
這樣的自在與放心讓陌生人抱著自己的孩子，
反映了南法純樸溫暖的民風，
坐在旁邊的媽媽，膝上也抱著個奶娃，
是標準的金髮碧眼洋娃娃，在擁擠的車廂內也不吵鬧
在充滿小朋友的車廂內，
這一趟旅程車內的風景似乎比車外來的生動許多。
松果列車主要是沿著山脈間的河谷行走，
所以時不時地會在某個轉彎遇見淺淺溪流蜿蜒的山谷
溪流的水量雖不是那麼豐沛，
但碧綠與澄藍交融的水色在天空的掩映下展現秀氣的美感，
溪流兩旁的山壁，是裸露的淺灰色石脈，
偶有矮生性植物鋪被，妝點一些些淺薄的綠意
天空還是莫名地藍著，山林間的清風自車窗透落，
伴隨針葉林特有的松香味
遠方偶爾會浮現禾黃色的麥田或是一整片的向日葵花田，
自然的色塊組合怎麼看都覺得很美。
車行至安瑙已是一個多小時後了，
拉了行李跳下車箱，迎面是一陣耀眼的陽光
不遠處山谷間紅褐屋瓦漫布，不需要地圖，
望著鎮上醒目的鐘塔前進就可以走進這座古老的城鎮
石板鋪被的街，古老的民房，
還有斑駁的歷史痕跡，卻比一場聲色絢爛的嘉年華還要叫人驚艷，
還來不及對付空腹一早上的腸胃，
就興沖沖地拉了行李，陷入了這一座晨曦中的佳釀，
南法隨處可見的木板窗門，
在安瑙這裡似乎褪下了輕盈的粉色系蛋彩，還原為木質原本的深赭色
民宅屋宇的牆面多是以或方形或圓形的石塊堆疊建構，再塗以泥灰填縫，
淺灰色系的石牆和暗棕色的屋瓦沈澱在年歲輪轉的古老氛圍中，
愈顯滄桑的勁道。
在古老城鎮的民宅與民宅之間，由於坡度的架構，
時不時會出現階梯與緩坡連綴，
拉著行李的輪子骨轆轆地在石板上留下迴音般的足跡，
也驚醒了尚在沈睡的城鎮
穿過拱門與迴廊之間，日光與陰影的交替輪轉在穿越過的巷弄間，
轉過一個彎又是不同的風景
走到最高處就是一座城的精神指標，
也是鎮上居民定期禮拜的教堂與會議所，
在教堂外看了許久，天氣清朗著，陽光溫暖，
也就不太願意踏入陰暗寧靜的禮拜堂內歇腿，
繞了一圈，也讓滾輪的嘈雜聲響喚醒了鎮上的居民，
睡眼惺忪地從陽台上探出頭來，
和陌生的旅客打個照面，淺淺的微笑與示意的早安，
化解了不少帶來噪音的窘況
再沿著緩坡往下走，於附近的郵局買了郵票寄出一疊明信片後，
又繞回了比較接近現實的鎮中心，
找了一家咖啡館讓自己歇歇腿，
在櫃台點了還是很愛的Café au Lait與法國棍子麵包當早餐，
服務生送上來時，氤暈著香氣的深濃咖啡熨覆著綿密的奶泡，
還有一小碟豐厚的杏桃果醬，
棍子麵包雖然很硬，但配著沾不完的果醬一口一口慢慢吃，
也品嚐到了小村鎮紮實的馥郁滋味
咖啡館的旁邊是個鎮民活動的廣場，
不是週末的早晨，卻聚集了許多老老少少在玩滾球遊戲
每個人各執二個鉛球狀的沈重金屬圓球，
輪流起跑，加速，再拋擲出去，
目的好像是要把另一方已落點的滾球打偏，或
是要打中另一顆較小的黃色小球
看了半天還是看不懂遊戲的規則與拋擲的目標何謂，
只知道這種遊戲在歐洲非常盛行
從奧地利南方邊陲的Hallstatt到繁華的巴黎，
只要有廣場，隨處可見老少幾人分組相對拋執，
或許是源自歐洲古老傳統的遊戲，
只是來自東方的我們無法體會這種西方淵源的運動文化。
看了一陣子， 想想或許這座小鎮從此就成為旅行路途上的絕響，
便決定再繞行一趟安瑙，
於是又拉了行李開始吵吵鬧鬧地逛小鎮，
這一回的時分，大部分的鎮民都已起床梳洗了，
所以困窘感不若清晨那麼深，
也比較自在地開始單手拿著阿萊記錄陽光，屋宇和天空的組合
天光裡有一種破曉後漸漸明朗的清晰，
照耀在砂質牆壁上的光線閃爍成柔美的細緻顆粒，
這時刻，陽光的角度只點亮了半間屋宇，
下半層還遮掩在陰影裡歇息著，上半層已是明晃晃了
不早不晚，恰恰好將屋頂邊緣的稜稜角角以影子的姿態
鑲嵌在掩映的樓房面上，很是可愛
安瑙鎮上的寧靜予光影的躍動帶來無聲勝有聲的美感，
輕輕地把這些個美麗時光用快門記錄著
轉瞬即永恆，越是想要收藏的美好片刻越是輕易消逝，
改變的又何止是天光的挪移？
那麼固執地喜愛攝影，也只是徒然地想留下曾經認真喜愛，
並且用力記錄的事物，
人也好，大塊風景也罷，心裡清楚著沒有一樣是恆常，
沒有一樣是會久久停駐在身邊的，
影像留存的人生風景，在下一秒已成虛幻，
在每一次按下快門時都能感受到這樣的點滴遺憾，
但美就美在那短淺的片刻，執著的也只是那粗淺卻充實的感動罷了，
或許哪一天，不再需要手執相機，
而能用清明的心思去承裝面前流轉而過的風景時，
這些個人生風景啊，才能長久相伴著人生的腳步，
輕緩悠然，自得恆常。
山中的歲月總是行的緩慢，卻又消逝地突然，一晃眼已是三個鐘點過了
於是再度拾起記憶，
尋著來時路，緩步走回安瑙的車站，在清寂的鐵道旁等著下一班火車
駛往昂特沃，這一趟行旅裡堪稱最經典也最發神經的午日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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