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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門口的那條街,短短的幾十公尺卻開了十幾家餐飲店和自助餐;旁邊的那條巷子裡藏著幾間撞球間和小網咖,學長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墮落街」。下課鐘響的時候,街上瞬間塞滿了學生跟機動車輛,走在柏油上,會有種自己正步行在阻塞的下水道的錯覺。
我獨自走到巷口轉角的便利商店,換了幾個硬幣後,猶豫地站在公共電話旁。掌心寫著根根給我的思萍寢室電話,她說,如果要找思萍,可以先打電話來找她,她會幫我轉。
根根無意中提及,也有社團裡的男孩也戀慕著她。哪個戴眼鏡的男生送了她一束花,被她無情地丟進垃圾桶裡。哪個一臉書卷氣的男生塞給了她一包零食,她拿給室友分了個精光。聽的剎那間,我笑了:但那個笑容,卻像是摻雜著徬徨和苦悶的滋味。
我拿起話筒,把那個號碼鍵了幾次,又在電話接通的剎那掛斷。很多時候,我經常這樣猶豫不決,是要和思萍道歉,還是跟她攤牌,還是……要找個藉口接近她;這時候的我,像坐上了多頭馬車,每一個頭都吃力地往前奔跑,一顆腦袋彷彿快被拉的爆裂開來。
在大家都離開台中的那一年,曜存和我說:每一個人一輩子都會愛上幾個那樣的人;一個在你生命裡短暫出現,沒什麼交集,卻沉甸甸的站在你生命最顯著的位置上。
那個我們自以為愛戀的感情,其實,是一種信仰。只是,那時候,我分辨不了這懵懵懂懂的信仰;只知道,那些維特的煩惱糾結在心坎上會讓人瞬間喘息不過來。
我的耳朵靠在話筒上,怔忡的站立;我終究是沒打電話給思萍。
我從便利商店裡拎了兩罐純喫茶,緩緩的踩在安靜暗巷裡。那個晚上,風刮的很大,寒冷的空氣讓人忍不住拉緊外套;我環抱著手,靜靜地站在巷子中央。入了夜的墮落街,彷彿多了點頹廢;好像,汙黑的柏油路面,是許多的情愫記憶所風乾塗上的。
很快的,我們穿過了秋天,走到了冬天的尾巴。
只是,我像個跟隨著,一路跟著思萍的腳步前進;我們保持著距離,用夥伴關係維繫著彼此間單薄的友誼,不常說話,也不常溝通。關於橫亙之間的情愫,卻彷彿一天一天繃緊了彼此的心情。
只是,當我真正明白帶給她的壓力,居然是因為她的眼淚。
那天,她哭了。而我,錯愕的坐在她的對面。那一夜,我們去支援其他四個社團的聯合幹訓,在大坑的露營區。
營火晚會後,學員都被帶去夜遊了。而我們全部被留在營火場上,包括我,包括思萍,還有根根。
是溝通不良,還是活動態度不佳,老實說,我忘了;只知道曜存要我們好好坐在營火前把擱在心裡的事說出來。他說,心裡話往往是溶解冰凍心情最好的營火材。那個夜晚,天空掛著稀疏幾顆星星,窸窣的草叢間有一隻螢火蟲單飛著。我們幾個一年級夥伴在營火餘燼旁圍了一個圈。營火失去了火焰,但餘下的溫度仍襲上我們的臉龐。
「對不起,我很想做事,也知道其他人能力比我好;給自己太多壓力,漸漸地感覺有些力不從心,對不起,我不該把情緒表現出來……。」一個帶活動的夥伴起頭說了。
我們就這樣繞著營火,逆時針,一個接一個講著心裡的疙瘩,對著營火訴說纏繞彼此心情的那個結,一個接著一個;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一直不了解身邊這些夥伴,包括自己,也包括思萍。
木炭的飛灰隨著熱氣蒸騰在天空輕舞著,像跳著火焰之舞的螢火蟲,也像一道道開啟心情大門的密碼符號。
「今天剛來的時候,我去偷買了一隻冰棒;對不起,下一次我會小心一點……。噢,不,下一次我不會再犯了,請原諒我。」根根摸著鼻子,扁著嘴,兩顆眼珠左右的瞄著。
大家都笑了,只是,我笑不出來,根根旁邊坐著思萍。她弓著身子,左手在地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好像同心圓,又好似一道渾沌的漩渦;也許,那是心情……。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有處理好對每個夥伴間的感覺。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關於身邊的人釋放的情愫,我覺得……覺得很害怕。我不知道對於這些感情我能夠作些什麼。……說話,甚至聊天,我都感覺到一股壓力存在。對不起,我不應該想這麼多:只是,大家都在同一個社團裡生活,卻一直不說話,好奇怪,好讓人難過。」她邊說著,眼淚卻滑了下來,像一道閃過的流星。
她哽咽的看著地上那個圈圈。我彷彿看見她縱身一跳,躍進了那個漩渦裡。那是除了開會之外,我第一次聽她講了那麼多話,好像會聽見她和我說的:「哈姆太郎,那是一隻有無止境好奇心的黃金鼠喔!你也跟他一樣喜歡冒險嗎?」
「我想跟思萍說聲對不起。不是因為妳,而是我的問題。我喜歡妳,但這似乎已經不是個重點。對不起,我永遠不希望自己的情愫,會變成和妳成為好朋友好夥伴的包袱。我永遠不希望給妳帶來一個無形的疙瘩,和壓力。……對不起,我一直想這麼跟妳說;只是,我連和妳說話都顯的有點害怕。」我接著說。
我喜歡冒險,但是,探索她的感情我卻無法全身而退;我刺傷了她,身上卻也滿是傷痕。我的眼淚也跟著潰決了。好像這個聆聽心事的儀式裡,眼淚會讓心靈找到一個新的出口。
那一天,很涼。而我們,重新的認識了彼此。
後來,我們都接了社團的幹部。
很巧的,我和她又都是文書組的成員。雖然在兩個人碰在一起的時候,仍然不多話,但氣氛畢竟是好的多了。昇上二年級的那個暑假,我們搬進了學長留下來的房子,包括我,也包括思萍,還有其他幾個夥伴。
只是,我住二樓,而她住在四樓。
那陣子,電視裡正瘋狂的播著經典的日本偶像劇。反町龍史的麻辣教師,還有一些奇奇怪怪漫畫改編的電視劇;我總會兀自的坐在後面的椅子上,看著正陶醉在劇情裡的思萍的背影,看到有趣的地方,她會呵呵地笑了起來。就彷彿看見脫俗的Hello Kitty揚起了笑容。
根根那時候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她住在另一棟離我們較遠的公寓裡,一樣和社團的夥伴住在一起。我們總是戲稱,我們家是羅浮一館,而她們家是羅浮二館,但不管一館二館,在夜晚的時候我們仍然習慣到附近的山上看著夜景。那像是一種習慣,就像是我喜歡喝咖啡,在嘴裡含著黑夜的滋味時,舌尖味蕾會漸漸的感覺囤積一整天的憂愁跟鬱悶心情。
我有多喜歡思萍,曜存和小藍一直是知道的。一個是我心靈上的導師,一個是我的師傅。只是,那些流露在心裡的情愫,一旦回到了和大家共同的生活裡,就像一陣風吹來,會自動的煙消雲散。
Hello Kitty的風行終究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就像對思萍的暗戀,不會一直延續到永遠永遠;經過了一段日子,這份特別的感情會保有它的價值,但終究是深藏心底了。直到有一天,看見相片本裡的相片,會發現那一年有一個人那樣魂牽夢縈;但除了嘴角揚起的微笑,就剩下相片裡滿滿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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