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和二十多歲的朋友聊起了就快到來,三十歲的未來。和伴過青春朋友談起從前,忽然驚覺時間的倏地過了若干年,彼此早已離開了記憶共存的那時代;那時代沒有太大的風雨,感覺不到時光飛逝,但那短暫拖曳的畫面,回想起卻是現在想像不到的甜膩滋味。那時代,童言無忌,腦裡藏著太多幻麗旖想;那時代,年輕的臂膀上扛著許多抱負理想,彷彿青春即該如此燃燒方不會辜負存在的使命;那時代,記事本裡記載的總是明天,後天,下個星期,下個月,遙遠的下個學期,從來……從來從來沒想過更遠的那些年,終究會彼此分揚高飛的那天。
從來沒想像過分離之後會是怎樣的情景,就像記憶在當下總沒有太多的話語表情、意義,直到遙遠的某日再浮掠眼前,心裡的悸動便給予了它在生命裡一個註記;一次又一次想起,心裡的感受就更深刻了,有種蝕心的苦,有份恬恬的暖和,有的嗆鼻,有的卻讓眼眶濕潤了起來。
記得小時住在工寮裡的時候,父親赤裸著上身拿著幾斤重的鐵匙站在融爐旁攪著裡頭似岩漿火紅高溫的銅液,當火紅的銅件在砂模裡逐漸凝固,取出鑄件後;當時眼裡看不見工廠裡陣陣的灰塵白煙後頭那滿身汗的肉體;童稚的只懂著爬著空出來後,冒著白煙溫暖的砂堆;在眼裡,那堆砂倒像極了被孫悟空拿著芭蕉扇搧熄了火後的火焰山。每逢過年其他親戚總說著父母的勤奮,過年過節依然五六點便到市區開早餐店,其中不乏客套,背後箇中涵義無非奚落他們只懂得工作的傻勁。
似乎高中以來,這家店沒有一天不開門的,颱風天、過年過節、甚至病痛,他們依然咬著牙做,當我們兄弟都倦了,他們依然捨不得不開店;只因為在家裡也是一天,店租並不會更少些;只因為競爭愈來愈激烈,休息一天就少了一些老主顧。
從前從來沒有想過更多更多,只覺得厭煩了他們的固執,直到研究所畢了業、從新竹換到了桃園工作,在外頭流浪了八九年後,當那些記憶更深刻了,才懂得了他們的固執:不是他們不肯停下來,而是肩上的壓力讓他們無法多休息一點。就像我和我的母親說,不是我不想搬回家,而是只有不停的飛才會知道自己飛行的意義。
當小弟開車載著父母親來新竹搬我的行李回去,順道帶他們去內灣,去城隍廟走走;他們總習慣性看著不同小吃店家的價目表討論著,小弟笑那是職業病,搖頭的說他們兩個老人家有多少年沒走出彰化城了。
我心裡默念著,六七年,再更早吧。當看著父親蹣頇的腳步,沒幾步就找個石椅坐下,我那時真正感覺到父親已經老了;母親說,他總是一副牛脾氣,老是唉聲著說腳疼、膝蓋痛;這邊痛那邊疼的,卻又不肯去醫院好好的做檢查,一但疼到不行了,便去附近的診所打了劑止痛針。
那時父親看見電視上撥著「維骨力」的藥方可以改善膝蓋的問題,直嚷嚷著吃這個藥,就會好了。我不以為意,直叫他找天去檢查,多休息之累的;當下回返家時,卻看見櫃子裡多了一罐電視裡廣告的藥,才知道這是大哥他們去買回來的。那時很深刻的感覺,總是在外地生活的我,對這個家,對所知道的一切都只存在回憶裡,然後一遍又一遍的複頌、懷念、再給予一個新的解釋。
桃園的冬天似乎超乎了想像,這些年在西半部的城市兜了一大圈,留下了許多記憶,把握的,流逝的,卻忘記了伴著多年一路走來的,卻在生命裡消失了大半時間的溫暖。這或許是自己在外面的最後一年,所有未完的夢想要盡力去完成,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該歸巢了吧。我的二十多歲很快的就要三十歲了,在三十歲前的未來,有許多夢想會變成記憶,而有些則會成為永恆留在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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