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一瞬間,房間溢滿了強烈的黃色燈光。而男孩仰面瞪視著吸血鬼,連一口氣也喘不出來,他的手指發瘋地似在桌上向後飛舞,想抓住桌沿。「上帝!」他喃喃自語,然後無言地注視著吸血鬼。
那個吸血鬼看起來異常地潔白及光滑,好像是用漂白過的骨頭雕鏤出來。他的臉孔如雕像一樣,毫無生氣,除了兩顆閃著耀眼綠色光芒的眼睛,若有所圖地俯視著男孩,宛如骷髏頭裡的火燄。但是,接著吸血鬼幾乎是機靈地微笑了起來,他平滑雪白的顏面以卡通人物般的極大彈性,幾乎無皺紋地來回移動。
「你懂了嗎?」他輕柔地問。
男孩開始發抖,舉起一隻手,彷彿想遮蔽那強大的光線。他的目光慢慢遊移在吸血鬼那精工裁製的黑外套上,剛才他在酒吧裡只瀏覽了一眼,披肩的長褶,繫在喉嚨的黑絲結,白領子微微反光,白得像吸血鬼的膚色。他瞪視著吸血鬼茂密的黑髮,鬈曲的波紋向後梳理,掠過耳朵上緣,剛好觸及白領子的上端。
「現在,你還想要訪問我嗎?」吸血鬼問. . . . . .
. . . . . .霎時那個片刻已經消逝無蹤,我像那個在旅館客廳的女孩一樣地呆站著,精神恍惚而且隨時準備接受最輕微的間示,當黎斯特對我點頭時,我也對他點頭。「痛苦對你來說太可怕了,」他說,「你比其他生物都更能感覺到,因為你是個吸血鬼,你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不要,」 我回答他,「我要感覺到那種我對她的感覺,和她連成一氣而且毫無重量,好像與她翩翩起舞一樣。」
「那種感覺,再加上其他更多的。」他的手在我的手上縮緊,「不要躲開它,跟我來。」
他很快地引導我走過街道。每次我猶豫時,他都會轉過頭來,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唇上帶著微笑。他的外表對我來說,就像那天晚上他來找還是凡人的我,告訴我我們要變成吸血鬼時那樣迷人。 「邪惡是一種觀點,」他悄聲說,「我們是不朽的,擺在我們眼前的是如此的盛宴,但是良知無法欣賞它,而凡人無法不對它感到遺憾。上帝殺戮,所以我們亦然;祂沒有差別地帶走最富有的人和最貧窮的人,所以我們亦然;因為在上帝之下的萬物沒有一個像我們,也汲有一個像我們那樣像祂;不受地獄腐臭禁錮而在祂的大地及王國中遊盪的黑暗天使。我今晚想要一個小孩,我像個母親。我要一個小孩!」
那時我就應該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我沒有。他迷惑住了我,他像我還是凡人時地玩弄我,他帶著我,對我說:「你的痛苦會過去。」
我們走到一條窗戶亮燈著的街道,那是水手和船夫寄宿的地方。我們走進一道窄門,來到一條空洞的石路,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像風聲一樣。他躡手躡足地沿著牆走,直到有扇門打開露出燈光,他的影子和另外一個人的影子靠近,兩人的頭湊在一起,他們的耳語像枯葉般沙沙作響。「什麼事?」他回來時我走近他,害怕體內的這種興奮感會突然消失。再一次我看到了與芭貝談話時所見的那片夢魘荒地,我感覺到孤寂的寒冷,及罪惡的寒冷。「她在這裡了!」他說,「你傷了的那個,你的女兒. . . . . .
. . . . . .然後他退後,雙手放下男孩,仍然跪在那裡。他頭往後仰,鬈曲的金髮亂蓬蓬地散開,接著他慢慢萎靡不振到地板上,背靠著沙發腳。「啊,上帝,」他喃喃地說,眼睛半閉著。我可以看到顏色衝上他的臉頰和雙手,一隻手擱在他彎曲著的滕蓋旁,掀動了一下,然後靜靜躺著。
克勞蒂亞都沒有動,像包提奇里畫的天使一樣倚在毫髮無傷的男孩旁。黑髮男孩的身體已經萎縮了,脖子像殘破的花莖,沉重的頭顱在枕頭上倒成一種奇怪的角度──死亡的角度。
可是有件事不對,黎斯特直鉤鉤地瞪著天花板,我可以從他的齒縫中看到舌頭。他躺得太安靜了, 那個舌頭好像是想從嘴裡跑出來,想越過牙齒的阻攔來碰觸嘴唇。他開始發抖,肩膀震動不已......然後沉沉地放鬆,可是他並沒有動,有一片無形的黑紗罩上了他清澈的灰色眼睛,他凝神望著天花板。接著他發出了一個聲迫,我舉步從走廊的陰影裡向前行,但克勞蒂亞發出了尖銳的喝斥:「回去!」
「路易斯......,」他喃喃說道,我現在可以聽見他說的話了......「路易斯......路易斯......」
「你不喜歡嗎?黎斯特。」她問他。
「它有點問題。」他喘著氣,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光是講話就要用盡全力。我看出他已裂不能動了,一點都不能動。「克勞蒂亞!」他又喘了一口氣,眼睛轉向她。
「你不喜歡小孩鮮血的滋味嗎?她溫柔地問。
「路易斯......」他小聲地叫我,終於勉強讓他的頭抬起片刻,然後它又跌回沙發上。「路易斯,那是......那是苦艾!太多的苦艾!」他喘息著,「她用它來對他們下毒,她對我下毒,路易斯......」他想要舉起手,我靠近過去,隔著桌子看他。
「回去!」她又說了一次,然後滑下沙發走向他,凝視著他的臉孔,就像他剛才凝視那孩子一樣。「苦艾,爸爸,」她說,「還有鴉片酊!」
「惡魔!」他對她說,「路易斯......把我放到我的棺材裡去!」他嘶啞的聲音幾乎不可聞,手掀動了一下,舉起來,又跌落在地。
「我會把你放到你棺材裡去的,爸爸,」她說,彷彿是在安撫他一般,「我會把你永遠放在裡面. . . . . .
. . . . . .它們是黑夜的海水。我非常難過,努力想從記憶中喚回當年那個未經滄桑的年輕人視為當然的蔚藍汪洋,但不嚴謹的記憶卻已讓它流逝於永恆中。地中海是漆黑的,義大利的海岸是漆黑的,希臘的海岸是漆黑的,永遠不變的漆黑,在黎明前的那幾個淒冷小時裡依舊漆黑一片。此時連克勞蒂亞睡了,一方面是因為看書,一方面是因為謹慎地控制她吸血的餓渴,以致於進食不足。
我把一盞燈籠放低下去,低到穿過氤氳霧氣,直接照在層層波浪上。可是除了那道光本身外,漆黑的水面下沒有浮現任何東西。那束光的倒影一直跟隨著我,彷彿是大海深處一隻固定不動的眼睛,望著我說:「路易斯,你的追尋只會得到黑暗。這座海不是你的海,人的秘密不是你的秘密,人的寶藏是不屬於你的。」
然而,沒有事情讓我們的追尋中止,也沒有事情能讓我回頭。雖然如此執著,我也一遍又一遍地思索,我們在追尋答案時會遇到什麼可怕的風險,因為答案必然無法估計的代價,某種可怕的危險。誰比我更了解呢?我曾經經歷過自己身體的死亡,看著被我稱為人的東西凋萋斷氣,這卻只形成了一個無法掙脫的鎖鍊,將我和這個世界緊緊綁在一起,但也永遠被它放遂,成為一個有著一顆跳動心臟的妖怪. . . . . .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