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火星文或各類圖像化文字的掘起,
我只能說,果然每一時代都有其獨特的語彙,
可形容成是豐富了當代的語文表達方式,也無疑是某種層面的衰敗與墮落。
聽到最近余光中教授和杜正勝部長的文言v.s.白話之爭,
我倒覺得很有趣。余老果真不是蓋的,
數十年前的鄉土文學論戰竟延燒到今日的文體之爭,我們唸中文系的還真該集資合
頒一座發揚中華古典精緻文化之〝終身成就獎〞給認真賣力的余老。
想來余老若當年側身於五四時期的胡適、陳獨秀等提倡
〝我手寫我口〞的白話文運動人士之間,一定也會加入筆戰一族。
其實這場文言v.s.白話的論戰根本是老調重談,
從五四運動到民國58年文化大學成立全台第一所
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繼續吵到史上最經典的台灣鄉土文學論戰…
總是左派右派外加中間派一起喋喋不休、口誅筆伐。
嚴格說來,古詩十九首、詩經的十五國風、漢樂府,
幾乎是當時的流行歌曲和口語,內容闡述的不外乎男女情愛和人際之間的情誼,
而不同的文體只是一種表達形式,
聲韻上的優美和意境上的活潑生動,適足以抒情遣懷才是傳世的原因。
至於散文體,自上古金石鐘鼎之文的尚書文告體、
精彩紛呈的先秦諸子散文、龐大的漢賦體、魏晉時代的駢四儷六、
唐宋名家精練的散文、明清小品文、八股文、
民初以白話文書寫的文白夾雜體…
各種文體的流變有其時代性的原因和關乎書寫工具的演進因素。
另外在台灣,
打從日據時代〈1920年代〉就已有受社會主義思潮影響
而提倡將閩南話或客家話為文體的作品,
如黃朝琴、黃呈聰等人便是最早一代運用台灣話文寫作的作家,
也啟迪了60年代以後的鄉土文學作家。
我個人覺得,將胡適先生所倡的〝我手寫我口〞發揮到至高境界的,
莫過於香港人的〝廣東話文體〞,
此文體比圖像化的〝火星文〞還難解,可與之媲美的惟有獨一無二、
只有台灣人看得懂的〝注音符號文〞!
不過,盡廢文言文是不智的,畢竟無需和美好精緻的文化產生斷裂。
中國文革後成長的民眾,連正體字都不會寫了,
就算將宋代三蘇親筆的善本奉上,他們識字都有困難了,
更何況理解其中內容、意義甚至意境?其實我們就快和他們一樣啦!
現代文化是極多元豐富的,
我不贊成為助長某文體而廢除或貶抑任何文體,
只要是經得起時代考驗、在不同時空環境下曾經感動過、
啟迪過相似境遇的讀者,並流續抒情遣志的華語文學傳統,
就是值得一讀的作品,以任何文體寫成的作品皆然。
只是,今日要〝看得懂〞文言文,還是必須透過學校教育的教學方式,
至少要懂其義、其字的用法,才能往上接續古人的遺風和精彩的妙作。
更重要的是,〝看懂〞文言體後是否能啟發學子產生興趣進而
觸類旁通其他作品,例如閱讀戰國與先秦時代的〝戰國策〞、
〝國語〞、晉朝干寶的〝搜神記〞、甚至是有趣的〝世說新語〞、〝天工開物〞、
〝夢溪筆談〞、〝聊齋〞…許多古人極為生動可愛或機伶狡詐的細密心思、
人際互動、生活態度、異想天開、胡說八道…,
都記載於這些以所謂〝文言體〞寫作的書中。
錯過這些精采的作品多可惜!若將所有文言體全翻譯成白話文來看,
那麼和我們閱讀英文翻譯小說有何不同?至少對於外文翻譯的著作,
我們還能辨別翻得好不好、挑剔辭藻是否優美貼切哩!
今天的台灣在一片急於尋根的本土化浪潮中,
在各層面玩得矯枉過正了,忘了當年提倡白話文運動的胡適、
陳獨秀乃至作家魯迅、巴金、老舍或錢鍾書、楊絳等大師,
都是具有深厚古文素養的學人,他們並不是要和過去斷交,
而是要積極的以白話文體為媒介來引進西方的科學、民主思潮,
企圖從思想和文化層面拯救當時腐敗爛透的民初中國社會,
所以自有其深厚的歷史開創意義。
當時白話文運動的風潮甚至影響了日據時的台灣,
因此出現以中國白話文體書寫台灣風土民情的作家,
如賴和、張我軍等受過日本高等教育的台籍菁英份子。
他們捨棄熟悉的日文而改以生硬中國白話文創作,
是為了在日本強勢的文化殖民與洗腦下,
力圖挽留漢民族的語言文字及文化尊嚴。他們的努力和用心一樣教人感動。
只要是好的作品、具時代意義的作品、
曾撼動啟發無數靈魂的作品都將綿綿傳世。
曹植的洛神、李白的月亮、李商隱的曾經滄海與七等生的黑眼珠、
張愛玲的第一爐香、白先勇的金大班、李昂的看得見的鬼、
余光中筆下的與永恆拔河與春天有約…都曾在不同時空陪伴過我。
雖然余老當年反對鄉土文學,
但我仍是欣賞他的學者風度和尊重他真心為保護精緻優美文化的精神。
就像在我成長的時空環境下,鹿橋的〝未央歌〞完全無法打動我,
但一本切‧格瓦拉的〝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
卻讓我熱血沸騰,而衛浩世的〝憤怒書塵〞更讓我想追隨他…
我相信許多和我一樣唸過文藝組的文藝人容易有類似的感受。
那時的我們身在中文系卻受不了文言文,
非常自以為是的覺得有歐美新批評主義就能對抗講究考證的古典文學……
結果只是再度突顯我們的膚淺!
只有瞭解並穿越過各文體形式,方能涵泳領會其中況味,
也會學著謙虛與找答案。我們有幸能向古人借智慧、借口才、
借膽識、借靈感,而且不怕他們控訴侵犯智慧財產權,
因為智慧與文學一起傳世永遠是他們最在意的事。
雖然我不喜歡那位傷痕文學詩人顧城,但還是要掉一下他的書袋:
〝我有幸生活在這個時代…〞
嗯…真的,生長在這時空環境下真的很有趣、很有幸、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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