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臨終前 病床前的兒子側著頭低聲的跟妻子討論著
「你覺得 是不是該喚爸爸進來呢 嗯?」
時醒時昏迷的狀態下 迴光返照的那刻始終是得到來的
病重的女人聽的一清二楚 卻只能緩慢無力的說著
「你這兔崽子 難道你連媽媽的話也不聽了 嗄?」
這句話讓圍在病床前緊張的親屬都笑了起來 是整晚難得的輕鬆
女人八十幾歲的老母忍著淚水數落著
「都病成這樣了 還這麼固執 他每天下班就直奔醫院在病房外等你
希望你能見見他 都六十幾歲的人了 怎麼還像個小孩子呀你」
氣氛再度僵持住 沒有人想的透這個深愛丈夫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是想讓他知道等待的感覺有多麼苦澀罷了……」女人喃喃的說
***六天前***
女人在浴室裡陪小孫女戲水 逗著浮在浴缸水池裡的鴨子玩偶時
突然心血來潮用了滿地的泡泡在鏡子裡畫了一個陽春的歐洲地圖
她抱起孫女 又親又抱的摟著她用力嗅著那充滿乳香味的孩子氣息
女人用手指指著鏡子 示意著小孫女子仔細看
也不管小丫頭懂不懂 女人逕自的講起來
「這裡是德國 上面這一區是北歐噢 喏喏 外婆也有去過喔 那兒很冷喲」
「那……那裡有什麼東西?」小孫女稚嫩的聲音透露著困惑
「看這邊 這個地方有聖誕老公公喔 是真的有喔」
「外婆有看過呀?」小娃兒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女人
「你看下面這一大塊 外婆在中間那一個地方待了三年喔」
女人自顧自的講著
「那外婆會想再去一次嗎?」
「當然想呀 想帶著外公一塊去 帶著他踏過我當年的足跡」
回憶如泉水般湧上來
日子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多年 時日不多了……女人沉浸在回憶中
「哈啾!…外婆我會冷……」
受寒的小孫女打了冷顫 不自覺的更摟緊了她的外婆
女人只能急急忙忙的幫小孫女擦乾身子 卻來不及為已逝的過往追悼
「好了 洗的香噴噴 晚上可要大聲的向外公祝壽噢」
女人滿意的看著小孫女 心裡卻浮起一股悵然
是回憶未完的惆悵 突然間像是想透了什麼事似的
「想透的是看不開的心病呀 不想再等了」
女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看似如釋重負卻詭異
那一晚 女人生了一場重病 沒有一個醫生診斷的出症狀
這場病來的措手不及 讓家人招架不住
男人憂心忡忡 那晚是他的六十四歲生日 卻也是牽手病危的日子
***六年前***
女人坐在家裡 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電視
看不出她的情緒 卻感受到一股強裝的漠然
只能從電視螢幕上男人的身影穿梭在重要人物間
大約猜出是跟男人有關的吧
第一通電話 是打從孩提時代認識的友人
她試探的問著女人 「你還好吧?」’
對任何一個家庭而言 丈夫升遷是再值得慶祝的事了
但 對女人而言 她一點也不開心
她希望 政府還她丈夫來 還她一個只有丈夫身分的男人來
三十二年前的承諾 她一直等著
好不容易熬過了 男人卻又為了所謂的忠貞愛國繼續操勞 繼續接任
「嗯」 她無語 因為她自個兒也慌了也亂了
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絡繹不絕的祝賀電話讓女人拔掉電話線
氣急敗壞卻又為了自己的幼稚舉動感到可笑
「我還要等多久?」女人低聲且反覆的問自己
這個有點悍的女人多年來一直沒變 她選擇了自我放逐直至找到答案
然而 女人的天性-戀家顧家 卻牢牢糾纏著她
當兩個月後女人提著行李出現在家門口時
迎接她的是內心激動卻含蓄的男人
拍拍她的肩膀 放柔聲音說著’讓你受委屈了’
女人強忍的情緒一下子宣洩出來
儘管她已五十不惑卻也哭的讓人沒來由的愧疚
末了不發一語 長吁了一口氣
男人給不起承諾了 因為他們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們不再年輕了 而我足足等了你十六年 說三十二年也不為過呀……’
女人在心裡默默講著 帶著絕望。
***十六年前***
第一次見到男人頂頭上司時 女人就有著莫名的危機意識
她感覺的到 那個男人將會以另一種方式佔據她的男人
果然沒幾些日子 在英雄惜英雄的氣魄下
男人在近退休的年紀達到事業的高峰
男人對功名無欲無求 糟就糟在他有凡事盡責凡事公正的個性
讓他越受下屬擁戴 也就越難脫身
女人嘆氣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一直等著男人退休的她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等?
***三十二年前***
第一次見到她們家男人 是在她二十九歲正意氣風發的時候
不愁男伴不愁缺錢只愁時間不夠可玩樂
三十二歲的他是小弟現服役部隊裡的連長 傳說公正無私且為下屬著想
遠遠的瞧見彼此 只是客套性的點點頭
下一次見面卻是澎湃的情愫滋長……
在訂婚的夜晚 兩頰泛紅的女人摟著男人想著
軍人的妻子不是這麼容易當的
可是她可以等
等到四十多歲男人退休時 她要帶著男人去所有她踏過的土地
歐洲廣闊的疆域等著他去探索 等著她去重溫舊夢
女人悄悄的數著……差不多再十六七年吧……
男人給了承諾。
十六年過去了 女人為了男人生了一男兩女
遺憾的是 四十八歲的男人沒能退休反倒日益忙碌
女人常常自嘲的想起瓊瑤小說裡的那塊望夫崖 於她而言
擺在門口的那塊防滑墊也是個望夫墊呢
她不就時常站在上頭盼著男人回家?
越想越有趣 女人便噗嗤的笑出來
不知覺中 望夫墊的歷史又自動延長了十六年 女人已經沒了笑容。
******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不准男人來探望她 沒來由的
男人是心疼她的 即使每次在軍隊裡心力俱疲
一有空閒還是會趕來病房-前
女人還是不准他進病房
這個有點悍的女人等待了好久 是少女時代的她想像不了的宿命
可是這個等待沒有結果
她希冀有一天可以老伴倆攜手共遊 毫無牽掛
她盼望有一天男人唯一的身分是她的丈夫
她嚮往退休後的自在 含飴弄孫的樂趣跟徹底擁有丈夫的滿足感
後者是她夢寐以求卻無緣擁有的 她一直在和別人分享著丈夫。
還是不讓男人見見她 是多麼狠的心腸
女人想念卻堅持
吩咐兒子叫男人快回家休息 她是不會見他的
也不忘偷偷交代女兒 下次還探望她時別忘了帶張全家福的照片
她是想念著丈夫的
但 她厭倦了等待。
當她那晚在浴室裡想透時
她的生命就像燈心剎那間滅了般 無聲無息卻迅速
當不再抱有希望時 生命變的沒有任何可看性
於是 一夜之間三十二年來的強裝堅強瞬間瓦解
只剩一個瘦小的老太婆(婦) 而她的身分是一個厭倦等待的妻子。
女人面帶微笑的嚥下了人生最後一口氣
這個有點悍卻又溫馴的女人的一輩子畫上了句點
而手中卻仍緊緊握著這整個家子的全家福 裡頭有她幸福的證據
女人的兒女啜泣著 年紀稍長的走出病房告訴男人這個噩耗
這個白髮蒼蒼的男人不發一語 將整個臉深埋在自己的手掌裡
苦澀卻沒有結果的等待 他是嚐到了
女人連給他見最後一面的機會也不肯……
在喪禮上 由於男人位高權重
來哀悼追思的要人不少令喪禮更添了一絲政治性
男人靜靜看著妻子的身軀 多天來的鎮定徹底瓦解
想念跟不捨讓一個丈夫哭的讓所有在場者為之動容
大家輪流走向前慰問他 拍拍他的肩膀表達自己對這喪禮的同情
停止號啕大哭的男人表情漠然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沒有人聯想的出這個男人就是昔日令人敬重的領導者
此時此刻 只知道他是一個苦澀的丈夫
隔天 男人以無比的決心表達了辭意 再多的慰留也不為所動
男人知道已經太晚了!
接著這個令人敬重的男人沒留下隻字片語
只見衣櫃裡常穿的衣服不見了 小皮箱也不見了
他的兒女們緊張著 四處找尋他 深怕老父受不了喪妻的打擊
一直到一個多月後收到男人從奧地利寄回的明信片 才鬆了一口氣
男人走了
他去了那片遼闊的歐洲大陸 去那兒體驗妻子唸唸不忘的一切
去那裡體驗妻子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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