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永續騙局─2004全國NGO環境會議講稿
文/陳玉峰
環境問題就激進的角度而論,一些用心、用情、用行動投入世界環保運動及生態保育的人士,早已認定全球已陷入世界大戰的烽火遍地。例如:臭氧層大爆破;熱帶雨林或全球森林大屠殺;生物種大滅絕;個性城市或文化歧異度的式微或消失;氣候劇烈變遷或穩態的淪喪;健康用水嚴重短缺;空污、酸雨、含養量遞降、二氧化碳提昇、沙塵爆爆擴大、全球暖化、冰帶冰河融解與海平面上升、暴風雨、洪水、旱災等等;合成化天災、地變、人禍的脫離歷史歸納且無能預測;疫情、疾病全面大反撲,以及國際的恐怖漫遊;海洋生態系食物鏈的瓦解、耗竭與污染;土壤侵蝕與流失、貧脊化、乾燥化、沙漠化、毒化,乃至於生產力的下降;人口持續成長與環境壓力的續增;地球歷史能源的耗竭與龐雜污染毒物的累積;武器軍備的擴張;全球資本化、消費化、慾望化的直線上升;世界各區域、國家之間,乃至各國內部貧富差距的加劇化等等,林林總總的緊張與惡化,無一不是超級恐怖的全球大戰,是地球史46億年大決裂的戰爭,是向後代或人類未來的蝕解與侵略,是向生命長合作告別式的大終結。
然而,以溫和理性的方式來敘述,這些大小戰爭可化約為「全球非永續或反永續的發展」,此等發展代以逾越地球生界健全運作的極限,而當代全球人類聯手消滅我們共同的未來。然而,台灣在此面向的「努力」,從來不落人後,多年來政府與民間卻高倡永續發展的口號與噱頭。
探討人類對地球有限資源利用的永續性諸多指標,量化之一謂之「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t),意指支持一個人類社會或社群所需要的面積。一個國家生態足跡若超過其領土範圍或面積,也就是其資源利用,係建立在對其他國家、不同地區的獲取,則此國家自非永續性的資源利用。目前,幾乎所有的城市都屬非永續性。
多年前「哥斯大黎加地球委員會(Earth Council of Costa Rica)」調查52個國家的生態足跡,結果42個國家超過自己的領土。他們採取的「最適宜永續資源標準(表土流失減少,最後完全停止)」是平均每人1.7公頃,而美國人的生態足跡高達10.3公頃,窮國小於1.7公頃,孟加拉不到0.5公頃。
準此標準,台灣以2,300萬人計,台灣永續標準所需要的領土面積是3,910萬公頃,為台灣本島、附屬島嶼及釣魚台列嶼總面積35,981平方公里的10.9倍。問題是,這只是符合永續的標準值,而台灣人實際上的生態足跡若干?不必估算可知高達於永續標準。假設其僅於美國人的3分之1,而美國人是標準值的6倍餘,則台灣人耗損的資源等,必然是國土面積的20倍以上,何況台灣人的窮極奢華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又,美國國土有936.63萬餘平方公里,人口以2億3千萬人計,則全美國人的生態足跡大約需要24億公頃,為期領土的2.6倍左右。
先前鄭先佑教授估算,現代人所消費的資源是原始人的3,000倍,台灣人也必然在此數據值之上,則台灣人在全球資源的利用中,顯然是建立在搶奪後代子孫的未來財,以及從世界各地或取而的境外資源,這可是「決戰境外」的反諷?
台灣的能源(含核能、石油)、礦產、木材、百貨...,端視境外的島國現象或依賴,隨著1980年代迄今「拼經濟」的魔咒而日越嚴重。筆者關懷台灣生態議題二、三十年,早已解析二十世紀台灣所有資源利用,從來不是為了島上生民的世代永續,而是取決於島國外貌與政治政策。從「農業台灣、工業日本」的南進基地,到「以農林培養工商」的反攻跳板,外來政權皆以溫帶國家的農業思維,強硬施加在亞熱帶地震脆弱國度的台灣;將台灣溫帶化、熱帶化、硬體化、機械化,而殺進250萬年天演的孑遺,搜括祖先到千秋萬世的未來財,且迄今經建迷思從未改變。
台灣政府自千禧以降,未曾有觀念及政策的顯著改變,且民間產經企業秉持台灣經驗,一、二十年來西進中國,卻乏財團鉅子正式中國本身及其對世界,即將造成的生態浩劫與經濟危機。就全球及區域而論,未來學者、布達佩斯俱樂誤創始人鄂文‧拉胥羅(Ervin Laszlo)(大塊文化出版社)抨擊中國不但不是剛剛進入產業時代,恰好相反,正在邁出產業時代,進入一個危殆的、不確定的未來。中國產業出值,一半奠基在高投資、低生產與高污染的鄉村企業。中國6百個城市,99%空氣品質低於國際標準,85%的工業廢水與90%的都市廢水,未處理而直接排入河川與海洋:80%河川與45%的地下水遭污染,76%的飲用水不符合最低健康的標準。中國正在醞釀自身及世界的超級浩劫,而歷來台灣的紅頂商人,乃至中、小企業,正全力投入加劇中國的另類核爆。
所謂新政府的經建觀念,傳承自舊政府1980年代的無限成長迷思,且概括承受發展政策窠臼,無能洞燭歷史大病,而短線操作則創造歷史新高。2004年總統大選,朝野兩大陣營的攻防未曾有任何新創意,主打的仍然是徹底反永續的「拼經濟」。台灣在全球責任的面向與國格,不但繳了白卷,而且在選前的經建操盤下,負面指標大幅揚升。
長年來全球環保團體或保育NGO暨相關人士,一直扮演著社會大變遷的異端,他們一向是歷史上常態自私基因的反向突現;即使不成為環保人士或選擇沉默也是異端,他們是社會流動的一股勢能、位能;凡此基因突變或利他,千古恆新。事實上,他們在任何行業都是第一隻洗果子的猴子、第一個用火的原始人、第一個登上喜馬拉亞山的冒險客、第一個殉道的基督徒、第一個原始佛教的創始者...。他們刊創時代新文化,也受到其社會、傳統、主流、規範、迷信的影響、阻撓、衝突、破格與新生。他們大多數被時代所犧牲,卻可隨時發射幾枚高空焰火,只有極其少數,打鑄下永世的燈塔,開創人類時代或地球生界演化的里程碑。
台灣的環保暨保育人士發韌於1980年代,他們對公義的認知與要求改革的熱誠,幾乎與政治平反、民主追求的脈動完全一致,但在文化根基受至於百年帝國主義、威權集團所創造的環境所囿限,欠缺主體性與深厚度,因而屢屢受到台灣跳躍性主流所淹沒或轉檯。不幸的是,台灣當代文化蘊含恐怖的腐蝕性,人才培育困難,好不容易人才才能形成人物,人物卻在主流文化中快速被終結(就台灣環保人物而言,筆者不忍舉例說明),只不過一、兩個事例即可毀滅數十年好不容易養成的人物。1990年代另產生了一批環運健將,卻多在幾次立委選後,卻臉踏上問政之路而消聲匿跡。2000年新政府登台,台灣50年所醞釀的正氣大致瓦解,夥同一些人物入閣或被蝕解,深層教育的培育工作又乏人長期投注,更因後現代的解構,價值丕變,新生代與好不容易締造的台灣環運文化脫鉤,斷帶現象宛似(希望是)平衡中斷理論,新時代環運文化之躍昇,尚待期待與觀察。
而台灣民主畸型,或殘破自由民主的進展,在某些面向超越了世界與歷史上的任何紀錄。從戒嚴到解嚴、從解嚴到解放,從解放到解體,2004年3‧20之後,爆發出鄩主史上荒誕的全民夢遊,無是無非,反智到極致。但比這認為,此乃就時代王朝垂死掙扎的過渡期,即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造成社會動盪恐仍持有一段時程的餘波盪漾,且終將過去,但最令人擔憂而難以評估者,係對青年世代的影響。
然而,遊生態學、生物自然成長現象、族群發展的原則省視,2000年至2004年選票結構的丕變有違常態與常理,存有若干意外與巧合,反應不穩態的餛飩現象在台灣提前到來。目前,台灣文字、語言的墮落無以復加,文化史上更難找出還有什麼更壞的不幸,這個時代的最大困境,恐怕是何謂生命的意義矣?!從全球觀點更是如此,今日世界之工具理性、科技文明,在新重商、資本主義的催化下日新月異,其成果如同核反應般持續猛爆,掀起的不只是物質、硬體革命,更徹底的是改造文化、蛻變基因。人類可正遭逢球有史以來生命意義的最大挑戰。
理性推演,今後台灣殆可進入兩大政黨政治,全民該學習放棄就有政治選票文化,漸漸進臻公共政策長遠智能與寬宏慈悲的相互砥礪與考驗,則所謂環運人士、知識份子所可著力的角色,膚淺而言,必須當個永遠的反對黨;或正確的說,要開發、創造這社會尚未存在的智能、美德與愛心,督促、責成國家機器明智處理歷史累積的沉病;更應該放眼世界、著力世代,多元從事公共政策的關懷;且尤為重要的,台灣需要更多的人,一輩子做好一、二件事。
準此原則,在政治方面,環運人士可考量有智慧地協助在野政黨。然而困境往往生產美德(台灣有顯著例外),成功卻最容易曝露底層缺憾或真正弱點。案在阿扁總統等執政團隊較屬個人層次面,我們可以理解期委屈與堅忍;但站在國家公器層面,再尖銳的批判也非苛責。舉個實例,對照3.20之後凱達格蘭大道一片紅旗、綠旗,在台南的謝票晚會,滿場綠地,見不到半面所謂「中華民國的國旗」,多虧這場選舉還是奉此面國旗之下的體制「依法行事」,整個國家難道一定得如此爾分對立?此時,假設總統或副總統手持一面國旗進場感恩,不正是一雷破九颱,格局泱泱?筆者不信滿朝文武、濟濟多士無人可建言?亦或九五至尊卻是雀而肚腸?
環運人士應在政治層面擺脫情感慣習,告別意識,就事論事且拉寬、拉深思帷,放下執著、忘卻黨派,更應思考新綠黨之世紀崛起,且儘早籌謀地球政府、串連世界。
在環境、國土、生界議題上,不必逃離數十年從未真正解決的問題與困境。尤特定角度而論,放定角度而論,台灣反核20餘年,死在民進黨執政時代,掉入妥協、四不像的「非核家園」,核廢亦無能終極處理;棲蘭檜木林運動胎死腹中,遊帶重新投胎;1996年賀伯颱風災變後,倒行逆施的全民造林政策,迄今依然傷天害理;最最可惡的新政府「生態工法」,假生態知名反生態、反自然、期約賄賂、變相賄選,4年下來,蛻變為台灣環境殺手的新暴龍,且方興未艾、變本加厲;1970年代新北橫、新中橫、新南橫的規劃,夥同蘇花高、全台交通網的借屍還魂、箭在弦上令人嘆息;農藥、遊憩及硬體上山,美其名生態旅遊、觀光客倍增、國家風景區管理;河川屠殺謂之整治;海岸摧毀叫做護岸、包肉粽;建邁國土是為產業東移;用水困境卻捍衛財團而建光水庫,新近則搞大人工湖規劃;國家公園保育業務腐化、倒退;國土計劃除了更今親近財團之外有何建樹?環境權高來高去如何入憲?...試問新政府過往4年著何力、建何功?
然而,從另一角度或積極面向思考,任何改革奠基於計有事實與現實,多元文化有待深度茁長與溝通技巧,更繫於全民自然文化、土地倫理、生界價值之深耕,天文、地文、人文、生文有待大融合。
在教育暨世代傳承議題方面,環運人士理當開創新傳統與傳承,21世紀的環運更應擴展環境及生態文化的全方位,尤應在新生代價值系統大作為,力促政府在體制教育大改造,讓250萬年天演文化的活水源頭,注入民族血脈,向自然學習,喚醒基因內部舊密碼從事新創造。消極面向,應在短時間內,全面抵制惡質媒體大墮落。
在全球化議題上,環運人士可以籌謀在地自覺與主體靈魂的積極作為,更應串聯世界反全球化運動,抗拒第一至第三世界的資源掠奪與惡性循環,搶救全球生物及文化的歧異度(多樣性),保全奄奄一息的地球。
環運人士必須全力監督政府,而扁蓮政權未來4年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與藉口可資搪塞。台灣人民賦予的重責大任,是無鉅細無可逃避。今後,考驗扁蓮政權者,是歷史定位,是前瞻智能,是大破大立的道德勇氣,更是國格涵養的時代倫理;相對者,亦考驗民間環運人士。期待台灣業已擺脫「什麼政府,產生什麼人民」的新時代的20世紀暨之前的歷史夢饜,堂堂進入「什麼人民,產生什麼政府」的新時代。環運人士更應警惕,「無論脽人與怪獸戰鬥,該注意的是在過程中,自己不會變成怪獸。」(尼采)
作者/ 台灣生態學會理事長‧靜宜大學生態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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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云:
這篇打了好久,是第四期生態台灣內的文章,觀點上提供各位探討。
在看之前,請暫且擺開政治傾向的方式來看這篇文章。
若純描述個人觀點,當一意識升起時,非到極致不退潮,當中,依照前輩先前部分文章的觀點描述,恐有遺漏或加縮文藝界存在的價值。怎說?平心靜氣而論,環保議題與動作刻不容緩,而文藝講究品質的存在,也就是人類的價值肯定。若以環運的角度來看,是有所衝突的,人類價值與生態的存留,勢必壓縮人類生存空間,而人類藝文歷史走來之觀點勢必因此衝突與交融。環運觀發揮到極致時,文藝空間定有退化的階段,且在融合期時重組。
在環運與文藝之間如何達成平衡與相互了解,也許可以向原民作更深一層的探討與學習。但並非回歸倒退之意,乃是版圖的擴張與防止尚未做好防護就拓展疫病的同時,也能兼顧到國情文化交融與時代潮流(現今主流依舊是資本主義掛帥,但是否可稱為「後資本」就不得而知了)。
台長淺見,「Balance」將會是世代潮流中主要共同努力的目標。人的慾望與貧富階級需在此接受挑戰,傳統的價值觀選取保留與進化,以及現實社會人民所能跟上的進度,與學術院界內探討的理念理想,是否能多架設幾座共同溝通的橋樑。
擺脫政治力與因素,回歸到正視問題所在。
讓分裂的3.20回歸到狂熱過後的正常人際。
觀念上的衝突,不該打散人情交誼。
更不該打散人民彼此之間相互取暖的人情與人性。
醜惡面與良善面,如文章後半提及,卻該由「什麼政府,產生什麼人民」脫殼進展至「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思考邏輯中。
也許這樣的思維傾向一個沒有保障與強權有能政府的架構下誕生,卻也是真正民主的新生與洗鍊。人民背負的不只是簡單的一張票的政治傾向與投票意願。輕鬆面對之餘,也該擺開自我認知與利益,往大我中思考下一步的台灣,該如何走才能更加美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情誼,能夠不因為觀念上的衝突產生歧視,造成人群的內部剝離。畢竟,我們所站立的土地,擁有的是我們台灣人民。
*200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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