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土廣袤,無邊無境,除卻了空蕩,也僅是和了水的黑。
地表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響,我悚然低頭,驚見一條快速蠕動的翠綠小蛇。
牠正在蛻皮,次次往前爬行,週身的石塊便應和塌陷,遺落的蛇皮卻拉展成墨綠色的小徑,而牠唯一開出的路,竟有滿滿的棘刺。
牠的身影逐次沒入遠處,隱雷般的嗓音自彼端傳響:『走過來。』
我認得祂說話的語調,認得祂老是騰霧的臉孔,但祂辨認不出我赤著腳嗎?
『走、過、來。』
即使夢境片刻都為露,我在懼怕中,還是碎步而行。棘刺釘入腳底時,肉體的感知全無具實,是一步步幽微的哀傷令我疼痛,於是,站定在祂面前後,我終於淒楚地哭。
祂不說話,彎身抱起我,走向顛簸長路。祂涼暖的溫度,透散了汗水微沁的氣息,我的心臟被捏得粉碎,而這樣沒來由地,雙眼閉上了,淚水仍止不住,我哭成了霧裡的河。
黑暗中,祂令我降落。一張眼,我就覺察自己高坐在石版堆砌的墳頭上,而祂跪立在下方墓地的淨透水池中,為我拔刺,為我洗足。
每拔一根刺,洗一次足。祂專注而沈默的舉止,使我心思激動。
「只有祢是真心待我好。」
『我永遠對妳好。』祂朦朧的臉孔,有微微竄散的霧氣。我知道,祂在微笑。
「我絕不讓任何人污辱祢!」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這樣說,但也停止不了莫名的憤怒。「他們都有上帝都有天使,難道我沒有嗎?為什麼我要像個傻瓜去相信好事一定有好結果?他們作假!他們虛偽!對我笑,對我說謊,假裝是好人又暗地拿刀拿劍傷害我,為什麼我還要欺騙自己去原諒?他們都扔石頭,為什麼我不可以!」
祂忽然起身,像個巨人居高臨下看著我:『妳在後退。』
話中話!祂平穩的一句指責,只是讓我氣急敗壞:「為什麼我要前進!」
『任性。』祂伸手探向我的頸子。
黃金項鍊旋而在祂手中,截截驟斷,落入池中。祂足下的水,竟然竄升了火苗。
火勢飛快如蛇,自祂雙足攀旋而上,我慌亂極了,眼睜睜看祂渾身是火,燒痛我的心。
祂不可以死!
我跳下墳頭,火滅了,水池卻意外變得黝深。
我墜入無底深淵,身後卻有股溫暖的力道稱扶著我。我看著一朵朵白花被祂送往陰沈的天幕。天邊繁花如星,虛懸的成雙鉤月,像極了一對微亮的腎臟。
天空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祂握合我的手,在耳邊溫柔低語:『記得看看妳有什麼。』
水中火來,我看見,黃金項鍊完好如初地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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