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相遇的熱情

專業而權威的人，其實內心也可能有非常柔軟的一面。 只要願望展現熱愛工作的態度，就可以讓冰冷的旅程，在記憶中有了難忘的溫度。 趕著從南部北上，搭了當天的最後一班飛機。旅途勞頓的我，陷入太過疲累的情緒膠著，想坐著打個盹、卻怎麼樣也睡不著。感覺頭痛。 延遲起飛的班機，因為配合航道管制，在停機坪上等候了好一陣子，座位附近幾位穿西裝、打領帶的商務人士，頻頻看錶，分秒必爭的他們，在這時更顯得有些不耐煩。幸好，沒有過多久，機身就在跑道上緩緩地向前推移，並且加速拉升，將小窗外的萬家燈火拋到九霄雲外。 飛到既定的高度，提醒旅客扣好安全帶的警示燈熄滅，空服人員正準備推出小餐車進行分送餐飲的服務時，廣播器傳來一個低沈嗓音：「這裡是機長報告，現在的飛行高度大約兩萬英哩。今天天氣非常晴朗，溫度大約……」這是第一次，我能聽清楚機長的廣播；而且覺得他是很誠懇地在跟旅客說話。根據我過去搭飛機的經驗，感覺大部分的機長廣播都十分制式、沒有溫度。好像很形式化地交代過去，並不在意旅客有沒有聽清楚他講了些什麼。 很顯然地，這位機長是個例外，他說：「坐在機艙右側的旅客，這個時候可以眺望窗外，您看到一輪滿月的左下方，有一顆呈現火紅色的星球，那就是目前天文界正在熱烈討論的火星……」 我觀察到偌大機艙裡，的確有幾位乘客依照機長的建議，引頸向窗邊眺望，但反應並不是太熱烈。我想，有些人可能跟我一樣累得不想動了、有些人則餓得想趕快吃點東西，但是還有更多的人，還在心底和自己的矜持拔河──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沒那麼好奇吧！ 坐在我旁邊這傢伙是哪個來頭的呀，我不想把臉轉向那麼接近陌生人的地方！ 不過就是一顆火星而己嘛！需要這麼勞師動眾嗎？ 過了幾秒鐘，機長繼續廣播說：「看見了嗎？今天恰巧是月圓的日子，在一輪滿月旁邊，那顆火星還是那麼亮眼，是因為它離地球很近。據說，火星下一次像現在這麼接近我們，還要等兩百八十六年。」 只要卸除心裡的武裝，將發現生命值得驚嘆的感動 這時候，幾乎所有坐在機艙右側的旅客，都卸除了心裡渴望溫柔卻不願真情流露的武裝，一致把眼光移到窗邊，發出驚嘆的同時，也開始和隔壁的陌生人簡單交談，分享這一刻的感動。 坐在我旁邊，一位年約五十歲的生意人，突然露出孩子般的微笑對我說：「回去要跟我太太分享這個美麗的景象。」 不知道什麼時候，空服員暫停分送餐飲的服務，走到控制室裡，將機艙內的燈光調暗，坐在機艙左側的旅客，也伸長脖子、彎下腰，認真搜尋著讓大家感動的星光。 剎那間，我的頭疼，都好了。過一會兒，空服人員又開始繼續分送餐飲的服務。他們和旅客眼光接觸的時候，感覺如同星光燦爛。浪漫，在這裡蔓延。機長的廣播，像是一根魔法棒，讓所有的乘客卸除心靈的武裝。原來，每一個人都對溫柔有所渴望。 我開始想像：機長會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在我的刻板印象裡，機長的外表勢必專業而權威，但這次特別的經驗讓我發現：即使是專業而權威的男人，內心也有非常柔軟的一面。也許，他會送太太結婚週年禮物、也會陪孩子打棒球……。尤其，他會和一群不認識的朋友分享星光。 超越神乎其技的地步，不是因為技術，而是用心 在飛機降落時，當輪胎和地面接觸的那一刻，完全沒有任何令人不舒服的碰撞，平順得如同老友重逢時的擁抱，展現出他的飛行技巧，已經超越了神乎其技的地步。因為這不是技術，而是用心。 老實說，我不在乎幾百年以後，火星將如何接近地球。畢竟，那太遙遠了。我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搭到這位機長開的飛機。畢竟，我和他素昧平生，沒有任何交情。但真正讓我感動的是──他熱愛工作的態度，讓每個人冰冷的旅程，在記憶中有了難忘的溫度。 因為稀有，所以珍惜。兩百八十幾年後才能以近距離重逢的火星和地球，多麼的難得？而這個世界上，真正喜歡自己工作、並且樂意分享的人，又是多麼的稀有？而人與人之間心的距離，又怎麼能夠比火星和地球相隔的時空還要遙遠啊！ 文/吳若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