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除了她台灣家人，我是第一個認識她的人。
她都還沒到台灣，我就常常聽到他們說的出國結婚計畫，目的是柬埔寨，
對象是小雪，17歲，家中排行老三，大姐嫁去法國，經營餐廳，二姐嫁去
加拿大，是早期移民的台灣人，他們也把台灣列入夢幻的國度，所以老三
小雪就順理成章的看中由台灣去的相親團的老公，已經在柬國辦過婚禮，
剩下的就是回台灣再辦一次婚禮，所以當他們說的喜氣歡欣，我也沾著喜
氣，因我們是鄰居，剛進台灣機場還沒辦喜事時我就先見過小雪了，因為
我除了鄰居身分，還當接風的司機。
由後照鏡看著小雪，聰明可愛稚氣未脫，笑著一直談沿路看見的風景，像
一隻飛翔的小鳥，我感覺她應該是雁子，從寒冷的國度飛來以為是天堂的
台灣過冬，然而面前充滿不定，心裡預知她將吃很多的苦，理由很簡單，
我是他們鄰居，知道歡迎小雪的背後是怎樣的家庭。不知道這樣天真無諧
的笑容能維持多久？我默默祝福著，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孩能幸福，一個離
家背景的小女孩。
辦喜事的八仙彩還掛在大門前，那天我工作前發現小雪雙眼紅腫，哭過的
樣子，她看見我準備開車出門，笑的千強的叫了我︰
『俊哥哥，早安，您上班去阿？』
『是阿，小雪好嗎？住的還習慣吧？』真笨，看她眼睛也知道，可我哪壺
不開提哪壺！後悔已遲。
『俊哥哥，我不知道哪裡做錯？婆婆每天罵我，我想家。』左右瞧著怕人
聽到似的，小小聲的說後眼睛又紅了。
『慢慢來別急，小雪剛來這裡，慢慢就能熟悉婆婆的喜好了，你這麼懂事
乖巧，誰都會喜歡妳的。』看她又心存希望的，我像逃離一樣的開車走人
。
我怎不知道，她婆婆是全村最難稿的女人，除了她那些牌友，剩下的每個
人都被她很狠的咒過，包誇我，那天忘了因為什麼？好像是要找我借錢賭
博吧？剛好身上沒現金，讓她詛咒的很難聽，國罵算什麼？她能將我從未
聽過最難聽最惡毒的詛咒全搬出來，而我竟然聽的傻眼，找不到任何話回
她。
暗裡外人無法了解，明裡每天就聽小雪婆婆在騎樓下破口大罵，她把小雪
看成花錢買來的，不像媳婦倒像是奴隸，開罵還算好，有時就忽然一巴掌
，無論小雪做什麼都不滿意，煮飯不是嫌太淡就嫌太鹹，嫌洗碗不乾淨不
然就嫌浪費水，沒有一樣喜歡的，哪個鄰居站出來勸說給小雪時間，或安
慰她小雪太小讓她多學學，那人肯定被當敵人拒絕往來。
而小雪丈夫，從小就文靜老實，拿自己媽媽沒辦法，又保護不了小雪，明
知道這些，還是只有客套的安慰著，不敢跟小雪太常談天，怕招惹到母老
虎。
同情小雪，可憐小雪，能做的不多，只能要她往好的一面想，為了給她有
機會打娘家電話，解解思鄉情愁，我偷偷塞給她幾次錢，後來我搬家，離
開前，又偷偷塞給她兩萬，要她堅強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很久沒聽到小雪的消息，前陣子聽到小雪跟老公搬離家中，原因是她婆婆
變本加厲，讓小雪面臨崩潰，醫生建議如果不換個環境，小雪會出問題。
再沒多久她老公來我工廠工作，又能偶而看見小雪身影，跟在機場接她已
經判若兩人，又瘦又黑，滿臉痘子，整個人蒼老了很多，要不是我知道她
年紀，簡直像一個歐巴嗓，她還是來跟我說說話，說她目前在連鎖商店當
店員，雖然辛苦，但是有兩個孩子全家人守著，很快樂。
前天又看見她，看不出她開心還是傷心，她一來埃到我身邊說︰
『俊哥哥，你是我台灣的親人，什麼事我都要先跟你說，本來我想要去改
名子，因為小雪，很冷，就算陽光出現，還是冷阿。』
然後聽她說起了這些日子來，她承受的一切，她說老公被婆婆每天逼的，
壓榨一樣的鬧，讓老公每天出門跟以前鄰居喝酒不歸，領薪水也都沒拿回家
用，那天她趁婆婆去小姑家玩，回去拿冬衣，看到婆婆將她的結婚照都撕成
兩半，所有她買的擺飾品都摔了，拿了一點冬衣像逃命一樣的離開，回到家
又碰上老公喝酒回家鬧著不准她打電話回娘家，他告訴我她現在不打電話了
，都是利用孩子丈夫睡了，從給孩子學習的電腦連線跟父母跟姐網路語音，
這樣省錢，但是老公還是鬧，以為她用電腦說語音時間長會花很多錢，怎樣
解釋都沒用，鬧到最後她也灰了心。
我問怎個灰心法？她說︰『約好了今天來跟你請假，要去離婚，我什麼都不
要，只是想到兩個孩子，哭了好幾天。』
『只是俊哥哥，你猜怎樣？他沒事人一樣丟給我健保卡，要我幫他去拿藥，
離婚的事一蓋不認，你說我這不是白哭了幾天？』
我笑了，看她長大了很多，跟她說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既然她都念了這
些年，再忍忍也就出頭天了，她給我看小姑的簡訊︰【大嫂，叫你大嫂，其
實還想當你朋友，我知道你為了這個家吃很多苦，我奢望你為了孩子為了我
，別走，人家說長嫂如母，妳走了，我們就沒有家了。】她說至少她的苦有
人知道，這樣就夠了，不然還能怎麼樣。
現在，在小雪身上，我看見堅強，剛毅，我跟她說陽光出來雪就溶了，她便
好命了，她點頭開心的走了，還能有什麼打擊可以擊垮她，看似小小年紀卻
那麼韌性，而且有我祝福著，守護著她。
2009.12.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