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Forget Something
她說她是一隻野貓。朋友都問她,為什麼要叫野貓?她說因為她不是家貓,也不是品種貓。
「只是一隻沒有人養的貓而已。」她說。
那一天野貓與男人相遇在冬天的城市裡。那是一個野貓曾經與男人有過約定的城市。男人對野貓說他很累。於是野貓說,乾脆兩個人找個city,隨便走走,隨性繞繞,就當作對他的假期。只是這個約定從來沒有實現過,因為男人總是忙於工作,還有陪伴他的情人。
男人離開前在野貓的額頭上親了一吻,沒有愛情,可能是同情,卻顯得毫無意義,然後留下了一抹迷人而且神秘的香味,就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剩下野貓獨自一人躺在雪白的床單上,孤獨地回味著昨晚溫存的氣息。既然男人已經離開了,她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也消失了。於是野貓嘆了口大氣,點了根煙,裸身走向浴室,打算像隻愛舔毛的貓一樣把自己弄乾淨。於是她走近按摩浴缸,轉開了水龍頭,試圖讓嘩嘩作響的水聲填充房裡的寂靜,卻意外地發現男人留在浴缸旁的煙。
「我說吧,你果然沒有帶走煙。」野貓知道男人不是為了製造下次見面的機會,而是真的忘了帶走煙。於是也只能輕聲地對自己笑了笑。可能是苦笑,絕對不是微笑。然後靜靜地等待浴缸的水位放滿,或許其實是在毫無期待地等待男人的突然歸來。
浴缸的水位持續上升,但是與男人昨晚的纏綿卻填不滿這寂寞的空間。野貓無法承受房間裡如此的平靜,於是拿起了遙控器,按下power,電視便開始傳來哇啦哇啦的笑聲。她像隻看著鬥貓棒的貓咪,眼睛緊緊盯著電視螢幕不放,卻怎麼樣也無法感受到那些人的歡樂。所有的聲響在野貓聽來都像是音量旋鈕一樣,逐漸轉小、轉小,直至一片沉默。野貓再次拿起了遙控器,按下了另外一個power鍵。這次開啟了浴室後的造景。野貓心想,這下總該熱鬧點了吧。卻沒想到繚繞不散的水聲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聽來陣陣刺耳。
「算了。」野貓憤而起身,再次走向了浴室,轉開了沖澡的蓮蓬頭。就在她打開了洗髮乳的同時,忽然聞到夜裡在男人脖子上的那股迷人又神秘的香味。野貓突然狂喜,迅速地把洗髮乳塗抹在每吋男人撫摸過的肌膚,奢望地以為可以用香味留住男人昨晚的溫柔。又笑了笑,覺得自己的行為真是愚蠢。但是又能怎麼樣呢?她早就知道男人已經有個孩子氣的情人。昨晚兩人一起度過的溫暖冬夜已經很對不起他的情人了,她怎麼可以強行再從這男人身上攫取感情呢?繼續任性地要求下去,也不過是增加男人的愧疚,還有負擔。
野貓透過沖澡的透明玻璃看到澡池的水池差不多滿了。於是關掉了沖澡的水龍頭,走向浴池,伸手拿起了浴缸旁一盤盛滿玫瑰花瓣的陶瓷小碟,奮力地灑向池水,然後按下了按摩按鈕。浴池裡的水頓時被注滿了空氣,哇啦哇啦地冒起了透明的氣泡。野貓又按了景觀按鈕,頓時整個房間變得黑暗,只剩下澡池底部的五彩燈光不時地變換色彩。然後野貓點起了一根煙,隨著香煙與熱水的煙霧氤氳泡進水中,閉上了眼睛想要好好地休息,但是腦中卻不斷地思索著男人與她自己。
野貓呆呆地看著自己拿著香煙的右手,如今卻只能孤零零地抓著一根即將燃燒殆盡的香煙,也握不住一點幸福。昨晚不停地用右手撫摸著男人那平靜沉睡的臉龐。她不知道男人會不會因為她的輕柔撫摸而放鬆。如果這樣可以讓他放鬆,她願意每晚都撫著臉讓他安睡。不過野貓甚至不確定這男人一個月會不會想起她一次。
野貓深吸了一口煙。這麼多年來,對她始終不離不棄的只有這支煙。這支煙在多少她寂寞的時刻總是陪伴著她。但是她自己呢?或許她愛上這個男人的秘密情感,早就被男人一窺而盡。所以她只能當一根牙籤,用來填補男人寂寞的空間與時間。
「只是,你怎麼能利用我對你的喜歡呢?」野貓一個人躺在浴池裡,小聲地對自己說。
其實野貓自己也知道,對於這些利用,她甘之如飴。但是,但是如果男人也可以給她一點感情,是不是會比較好?然後野貓突然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不曾見過的女孩子。她想那應該就是他那孩子氣的情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留著一頭的亮麗的波浪卷髮,身材嬌小,皮膚白皙,還有一雙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
野貓回過神來,望了一眼手上的煙,才發現煙已經快燒到了盡頭。於是野貓把煙捻熄,玻璃的煙灰缸燃起了一股熄煙的惡臭。她又從煙盒裡抽出了另外一支煙,啪搭一聲,用打火機點燃了另外一支煙。野貓又嘆了口氣。煙可以再點一根,可是不管怎麼樣,都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支煙了。那隻被丟掉的煙,已經不會再回來了。那個想要留著的男人,就跟一支煙一樣,也不會再回來了。最後,這個空間跟她的心一樣,也只剩下她自已一個人了。
「我已經開始想你了。」這樣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男人將要離開的時候,她總是想要任性地被抱著她別讓她走的。但是她畢竟沒有這麼做。然後野貓甩了甩頭,試圖甩開所有這煩心的一切事情,讓自己泡個舒舒服服的按摩浴。轉頭看見剛才沖澡的玻璃隔間,發現玻璃上面滿是溫熱的霧氣。兩個人的冬天已經開始降溫。一段不能被稱為之愛情的激情,連溫度都無法持久。後來野貓知覺到露在熱水外,始終拿著煙的右手,開始被冬天僅有十二度的氣溫所掩蓋而冰冷。於是她用右手再次把煙熄滅。原本打算把冰冷的右手收進溫水中,卻臨時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撐起自己起身。
野貓特地拿了條他用過的毛巾,把自己擦乾。站到鏡子前,想要像隻愛乾淨的貓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不過鏡子就跟沖澡的玻璃隔間一樣,滿是蒸騰的霧氣,模糊了自己身影。於是野貓伸手逝去鏡面上的朦朧,在鏡子前微微地揚起了嘴角,給了一個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微笑。野貓希望男人在想起她的時候,只會記得她開心的微笑。
「如果累了,煩了,記得到我這裡來。」野貓面對男人的時候始終是微笑著的。其實野貓面對男人展露出的表面微笑裡,簡短地也透露出這樣的訊息。當然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懂得她的間接傳訊,畢竟一個人的心,不是像鏡面上的霧氣一樣,用手拂去就可以看清。也不是向他伸開雙手,他就會把心交出來。當然野貓也不是那麼渴望希望可以成為他的休息站,畢竟男人會停留在她這裡的時間也未免過於短暫。
「可以不只是朋友嗎?」這句話,野貓當然也只敢對著自己說。只是,可想而知,現在或許連朋友都不如了。
野貓輕輕地坐在床沿,就像隻輕聲安靜的貓一般。左手緊緊拉著浴巾,不讓浴巾從身上滑落。右手手指頭則不捨地順著自己細緻白皙的肌膚輕輕地撫摸著,再次溫習昨晚他的力道留下的甜蜜痕跡。忍不住,她笑了。不過當野貓面對現實,靜靜地環視著這個寧靜的房間時,不管再怎麼等待,男人早就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不會再回來了。
「請幫我叫部計程車,麻煩你。」野貓撥了通電話給櫃檯人員,聲音平靜得讓連自己也嚇了一跳。然後她慢慢地撿拾起散落床邊的衣物,就像在尋找昨晚男人殘留的體溫。這都是一件件被他親手褪下的衣物,卻也像是一塊塊被他遺忘的破碎拼圖。一片一片,散落一地。野貓每穿回一件衣服,就回想起每個他觸碰的溫柔。也提醒了她,她真的該離開了。
『我可以為妳做些什麼?』他曾經這樣地問過她。
「我可以要求你為我做些什麼?我要求了,你能答應我嗎?」想到這個問句,野貓就皺上了眉頭。她從來沒有對男人提出任何自私的要求。因為她清楚他終究是不屬於她的。或許開了口,就真的可以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不過一但提出了要求,就是為難了他。而野貓始終都是如此逆來順受的。
『嘟‧‧‧嘟‧‧‧』內線的電話急促地響起。野貓也急促地接起了電話。
『小姐,您的車到了喔。』電話那頭傳來了櫃檯小姐悅耳的聲音。
「謝謝。」掛上電話之後,野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仔細地檢查有沒有遺漏了什麼物品。沒有,什麼都帶了,還帶了男人忘了的煙。還有,她跟他的短暫回憶。
於是野貓拎著包包,學那男人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口。
「碰」的一聲,門關上了。只聽得見自己下樓的聲音。
她說她是一隻野貓。朋友都問她,為什麼要叫野貓?她說因為她不是家貓,也不是品種貓。
「只是一隻沒有人養的貓而已。」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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