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熟記書本裡，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
-----陳綺貞，旅行的意義。
下班回宿舍，一樓櫃臺的管理員一看到你回來便喚住了你，有包裹。
心想最近並沒有上網訂書，會是什麼包裹？還沒多想，接過手瞧見了寄件人姓名，不用猜你已經知道。是陳綺貞的單曲CD，旅行的意義。
旅行。旅行的意義？一個經常思考的問題，朋友會問，自己會想。幾個月前的新聞，林懷民的流浪者計畫，全額資助旅費讓年輕學子或藝術創作者出國旅行，條件有三，亞洲、自助、一個人。巧的是，那一陣子你每天都會不由自主想起過往旅行的記憶，有時甚至一天好幾回。總是那麼不經意，被生活中的某些事物觸發，也許是去年暑假的加拿大，也許是前幾年的西藏，尼泊爾，或更早的紐西蘭南島，北海道。你知道你的生命在思念，思念旅行，渴望出走。
旅行出走，不是像『反思旅行』的作者蔡文杰所說的，「旅行是逃避的最高藝術」。你知道有些人是逃避，但現在的你不是。因為藉由旅行來逃避生活問題，只是短暫拋下，並不能如移民者能永遠離棄問題（離棄舊生活的問題，去擁抱新生活的問題）。旅行結束，還是得回來面對現實，問題不會自己消失。自己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不以逃避來解釋你的旅行。不是逃避？
最近讀到了一個解釋旅行的說法，讓你珍愛不已，找到機會就和旅人朋友們分享。
艾倫狄波頓，是你一度狂戀的英國哲學作家，能把硬梆梆的哲學理論，軟綿綿化為輕鬆幽默的小說、散文，被譽為全球矚目的英倫才子，九三年的第一本小說『我談的那一場戀愛』便讓許多想搞懂情人心的讀者，從閱讀中對情人的捉摸不定，欲擒故縱的伎倆，有了邊讀邊笑的恍然大悟。接連一口氣讀完了後來的『愛上浪漫』，『吻了再說』和『哲學的慰藉』，竟佩服得有點膩了，所以前年的『旅行的藝術』出版時，已勾引不了你，雖然書名很吸引你。直到，上個月去了一趟很久沒去的鳥松鄉圖書館，重新裝潢規劃後的館內風情著實令你欣喜不已，也順便借了些書，你才有幸再與艾倫狄波頓的『旅行的藝術』對話。
在這本篇篇以旅行來串連引介現代各文學家、畫家的作品中，波特萊爾、福樓拜、華滋華斯、梵谷、霍伯、洪博…等等人物，被作者拿來當作將旅行藝術化的工具，於是不管是旅行的意義、動機、功能，都被精彩地『藝術化』了。艾倫狄波頓說，如果人生不是為了追尋快樂汲汲營營，或許沒有幾件事能顯現這種追尋的動力、熱切及弔詭。旅行就是其中之最。一般人總以為旅行是很實際的事，七嘴八舌地告訴我們去哪裡好。很少有人告訴我們，為什麼要去旅行、該以何種方式旅行。從旅行的計畫期待到實現，從離開到回來之間，旅行的過程就是一種實踐。至於實踐什麼？作者並沒有解釋。每個旅人都有其不同的動機與目標，而作者只簡單說了一句希臘哲學家所說的話，實踐的幸福。
是啊，旅行是一種實踐的幸福。每個旅人因為不同的動機，經過旅行的完成而實踐了不同的目標，那種幸福感卻是一樣的。那旅行對你自己的意義呢？每個旅行文學作家都有不同的說法，而你自己呢？總得有自己的一套說法吧，一邊寫你一邊想。
拿著剛收到的CD上樓，拉開窗簾，涼風飄了進來，縮了一下身子，看了一下天空，有種專屬於向晚的清澈亮度。現在是秋末還是冬初呢？空氣中流動著一種思念的顏色。CD是一位遠方朋友送來的，因為同樣喜愛陳綺貞而在院內網路裡結交到的朋友，斷了聯繫已兩、三年，前不久因為在院內網路裡認出你雖改了屬名卻改不了的文字風格，而發出了呼喚，友誼回來了。不過一週的時間內，已經送來了兩張陳綺貞的CD，外頭不容易買到的單曲CD。慷慨的朋友，單純的朋友，立即又真誠的回應。將CD放進音響，play，屋內光線淡淡幽暗，空心吉他聲響起，乾淨的撥弦聲，手指在琴把上的移調聲，27秒後，女聲響起，像貓兒呢喃的音質，開始流洩在微涼的皮膚上，然後是感覺又輕又沈的哀傷旋律，慢慢瀰漫了整個房間，一貫的獨語式歌詞，述說情人對旅行愛戀無比卻說不出愛你的原因。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我曾經讓你動心？你最欣賞我哪一種表情？你說不出旅行的意義，但你離開我，就是旅行對我的意義。小女生對情人接連不斷的質問，與嘟著小嘴的抗議。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五月去花蓮時，在你妹的車上聽到的。你妹讚嘆地說，怎麼有人能唱出這麼好聽的歌呢？毫無創意卻最簡單直接的稱讚，你也想不出更好的讚詞。一聽就愛上了，尤其愛她的歌詞，像是從前情人對喜愛漂泊旅行的你未曾說出的抗議，愛情中的流浪者之歌。也許是過於專心的聽著，歌聲的哀愁竟牽動了你心裡頭的濛濛回憶，右邊的淚先滑了下來，一滴之後，左邊跟著一滴，不冷不熱的淚水順著臉龐，一左一右輪流著。你不清楚，淚是為誰流，卻想起了陳奕迅『十年』的最後一句歌詞：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因為情人最後變成了朋友，景物舊，人事非。再想起遠方的這位友人，同樣有個分手後迅雷不及掩耳和他者走入婚姻的舊情人，分手的那一刻，友人說心裡既難過又開心的矛盾，你說，是常見的矛盾，愛情到了盡頭，情路分叉口，各自旅行吧。
友人是否走已出了情傷？你忘了告訴友人，十八世紀的法國劇作家尚福說過的至理名言：強迫自己每天早上吞一隻蟾蜍，這一天不管再有什麼遭遇，都不會更可怕了。（喔，不過臺灣只有兩種蟾蜍供選擇，有戴黑框眼鏡的是黑框蟾蜍，沒有的是盤古蟾蜍。可別吃到你喜愛的莫氏樹蛙了。）其實你想要告訴友人的是，用旅行的心態去過生活吧，每一個出門都是旅行，即使迷路也是快樂的，因為家總是在某處等著。收起習慣性的眼光，相同路上的風景卻一次一次不同，時時會有新發現，心發現，心裡的新風景。（收起習慣性的眼光，身邊相同的情人也會一天一天不同。）
因為艾倫狄波頓和情人出遊，卻為了布丁大小問題而爭吵，便無視於當時的椰林海濱美景，還鬧了半天彆扭後才和好。便提醒了他也提醒了讀者，「人類情緒受制於一種嚴格、無可改變的邏輯。令人賞心悅目的東西不一定能讓人快樂，快樂是根深蒂固屬於心的。」是啊，去年和情人去加拿大自助行，在風景明信片勝地，路易斯湖畔，為了現在早已不記得的原因，兩人悶著好大的氣，各自踏著隱怒的腳步，在這世上最多旅客造訪的美麗湖畔小徑上走著。你現在回憶起來，那時的氣氛比冰藍的湖水還冷，記憶也深刻。
第一次出國，跟團北海道，六天裡無緣見識期待中的花海，印象只剩每天泡的脫光光日式溫泉，看著四周的日本老人自顧自地在水霧蒸騰的鏡子前，用白毛巾一寸一寸地擦拭滿佈皺紋的衰老身體，你體悟到為什麼日本人這麼注重養生的原因。以及走在札幌市區，日本人對行人的絕對禮讓，讓你感慨不已，日本人能，台灣人為什麼不能。其餘的北海道印象早已模糊，只是跟團的不自主和走馬看花，讓你發誓，除非不得已，否則餘生不再跟團。
然後，第一次自助旅行，就大膽租了駕駛座在右邊的福特休旅車，在紐西蘭南島上四處自在遊蕩，十二天裡從基督城到皇后鎮，經但尼丁繞了一圈回基督城。花了半天適應左開的駕車方式後，一路看地圖並用滿口破英文問路，自由自在馳騁在迷人的湖光山色中，只是起初讓你尖叫不已的遍地可愛綿羊最後看膩成遠處綠地上的蛆。從此你確信自己已經迷戀上了自主安排旅點、路線的旅行方式。自由，是旅行的快樂要素。
第三次出國，二十三天的旅程，從尼泊爾走陸路進西藏，那是你終身難忘的一次旅行經驗。不論是交通、氣候、食宿的難度，都讓你經歷了各種旅行中的不可預測，遭遇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如今和沿途所見的奇麗風光，與藏民生活密不可分的藏傳佛教文化，都銘刻在你的旅行記憶版圖上。那次的尼泊爾西藏行，讓你有信心挑戰刻苦的旅行，接受旅行中的不完美及不可預測，因為往往這些經驗都是旅行回憶中，最令人念念不忘的部分。
自助旅行者要擔負更多旅行途中的突發狀況，但只要能平安歸來，這所有在當時不論是好是壞的狀況，都會化為清晰的難忘回憶，向親友侃侃而談分享。在西藏高原上，你們的藏人司機被公安幹部叫進屋裡，用皮帶抽打，留下你們坐在車上不安地擔憂著往後的旅程能否順利，也烙下了你對西藏人權不彰的深刻體認。在拉薩大昭寺後的瑪吉阿米餐廳裡，遇到的那位已經忍受了西藏食物一個月的臺灣學生，在你們面前幾乎哭了出來，只因為吃到了薯條，懷念生活的滋味。往納木錯聖湖的草原上，越野車奔馳在遼闊得超乎你小島經驗的大草原上，無數車行而過所留下的交錯輪痕，群蛇逃竄般紊亂，是通往湖邊的路，遇上四方奔流的湍急河水，即使冒著水淹半車的危險，還是得過，過了就是天堂美景，納木錯等著朝聖者繞湖轉經，你們是想見證湖也可以像大海的旅人，讓聖靈的瑪尼堆、飄揚的風馬旗和湖景，讓你們相機裡的底片感光，讓幽閉的心靈感動。
全球SARS風暴剛過，海外旅行一解禁，背起大背包，逃離了人心惶惶的小島，從太平洋西岸飛到東岸，租了一輛雪佛蘭，十八天悠遊了加拿大西部落磯山脈，和溫哥華島西部的偏遠印地安部落。沿途住宿的青年旅館都讓你眼界大開，且每一處住宿的特色風格迥異得又讓你打定主意，以後非青年旅館不住。
加拿大的溫哥華島，偏遠西濱小島的Humming Bird民宿主人，一位獨居的日本年輕人，指引你們走入的，想遇見小黑熊卻差點迷路其中的北太平洋雨林，可是讓你感覺迷路的是，這個獨居的日本年輕人，究竟在這人煙罕至的印地安部落裡做什麼？光靠一兩位住客的微薄住宿費就能維生？還有，落磯山脈河谷中的簡樸青年旅社，燕子在門簷上築巢，正下方的地面鋪著一張畫著靶心，寫著watch your step的瓦楞紙，你還在納悶的時候，燕子的便便炸彈在你進門口前不定時掉落下來，你問為什麼不趕走燕子呢？那位有著慧黠笑容的德國女子回答你，因為這裡原本就是他們的家，你才明白所有生物和人類在大自然中的先來後到，那也是你第一次發現人可以和野生燕子靠那麼近。
還有，啊，說不完的旅行映象，過去式，以及計畫表中等著實現的未來式呢！旅行，是一種實踐的幸福。至此你知道了旅行對你的意義是：
旅行，是你豐富人生的一個要素。
旅行，行遊不同文化風景，讓你的視野得以開闊。
旅行，跳脫慣有的生活圈，讓你的心靈得以沈靜。
你是在思念旅行了，一年沒出國旅行了，你內在的相思病發了，或許可以學學艾倫狄波頓，找個時間到機場站在大落地窗前，看看起飛的國際線班機，想像一下，人生少有的幾個時刻，飛機爬升時的那種解放感覺吧！
相思暫解，剩下的問題是，你再來想去哪旅行？
加里西亞？可倫坡？婆羅洲？還是加拉巴哥群島？
波特萊爾說：哪裡都好，哪裡都好。
荒野狐蝠 2004/11/19
ps.僅以此文獻給送我CD的純，親愛的妹，還有，那些曾經和我一同品嚐旅行滋味的情人們。
旅行的意義/陳綺貞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你看過了許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
你品嚐了夜的巴黎，你踏過下雪的北京，你熟記書本裡，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
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
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動心，卻說不出離開的原因。
你累計了許多飛行，你用心挑選紀念品，你搜集了地圖上，每一次的風和日麗。
你擁抱熱情的島嶼，你埋葬記憶的土耳其，你流連電影裡美麗的不真實的場景。
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分心，
卻說不出旅行的意義。
勉強說出你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離開的原因。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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