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版的同志驕傲故事
張馨予：北美華人同志組織CRN籌辦了面向全球LGBT華人的獎學金項目，其副主席York也有著自己的彩虹故事。
2015年底，在大洋彼岸的北美洲，一個面向全球LGBT華人的“CRN彩虹獎學金”項目在歷經數月的醞釀之後，終於正式對外發布。消息一出，立即轟動了海內外整個華人LGBT圈。在他們漫長的平等道路上，這是一個史無前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里程碑”。
籌辦獎學金項目的CRN (Chinese Rainbow Network，華人彩虹聯盟)始創於1996年，是北美最大的華人同志互助非贏利組織。York作為CRN的副主席兼CFO，承擔了該項目的資金籌集、審批以及申請者篩選等大量工作。除此之外，他也參與組織了各種LGBT的線下活動，其中包括年度最大的公眾活動—— 紐約同志驕傲巡遊。
2015年6月28日中午，往日喧鬧的紐約曼哈頓第五大道一陣靜默，上百萬民眾匯集在街頭，為那些同志平等抗爭中的先行者進行了默哀。隨後，伴隨著數十輛開路重機車的轟鳴和悠揚的美利堅國歌聲，York踩著黑色高跟鞋，背著一對彩色羽毛，高舉五星紅旗，走在了CRN巡遊團隊的最前面。
在York的身後，是CRN的50多位“盟”友。其中一個身穿白色T卹、戴著黑框眼鏡略顯呆萌的男生，是他的愛人Stan。(注：題圖為York和Stan在巡遊隊伍中)
他們在巡遊的隊伍里相擁、接吻。圍觀群眾搖晃著手中的彩虹旗幟，為他們歡呼吶喊。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偶爾辨認出幾個亞裔面孔，讓York既欣喜又感動。作為一位擁有“雙重少數群體”(Double Minority)身份的人，York是第一次參與並組織紐約市一年一度的同志驕傲巡遊。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太久。
“我也曾經有過一段充滿糾結和逃避的時光”
在很小的時候，York常常會被帥氣的男生吸引。這種感覺與生俱來，他無法解釋其中的緣由。15歲那年，York第一次接觸到“同性戀”這個詞，覺得它離自己的生活依舊很遙遠。當時，York的家附近有個公園，傳說那裡是同性戀聚集的地方。他還曾經在放學之後，偷偷溜進公園的一角，想親眼看看同性戀究竟長什麼樣子。
“那段時間，我始終在逃避現實，是一個特別缺乏自身認同感的人。因為害怕別人的歧視，我一直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直到大學畢業之後，York才逐漸正視並承認了自己的同志身份。
York的第一個出櫃對像是本科時期最好的朋友Helen。她是一個活潑開朗、有著甜美笑容的女孩子，對York也一直十分照顧。更重要的是，York相信她一定能夠接受最真實的自己。
大概是身上的重擔壓了太久，當秘密終於被傾吐出來的那一刻，York感到由衷的放鬆和開心。從那之後，他逐漸開始向周圍信任的朋友表達自己。過了一段時間，他變得更加坦然，也不再刻意表明身份，而是順其自然。現在，York以最真實的面孔活在周圍同事和朋友圈中，反倒更加舒服和自在。
在布朗大學的應用數學與經濟系讀完本科之後，York進入了紐約一家FoF (Fund of Funds，母基金)工作。這是一家小型公司，僱員很少，因此同事之間的關係更加親密。
金融相對於設計和IT等行業來說還是比較保守的，從業人員的主要構成也是白人男性，因此他們對於少數群體普遍缺乏正確的認知。但幸運的是，周圍的同事都很友好地接受了York的身份，所以他在工作中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更多壓力。
York後來又在紐約大學獲得金融學碩士學位。現在，他在華爾街的一家對沖基金工作，並任CRN的副主席和CFO。白天他忙於利用各種金融工具為客戶創造更多價值，下班之後還要管理CRN的團隊運營。生活雖然忙碌，但也很充實。對金融的熱愛讓York在這個行業走得越來越遠，而在公益組織中也能施展自己的專業特長，更令他感受到自身價值實現帶來的滿足感。
“我們在北美受到了'雙重'歧視”
York人生中第一次參加同志巡遊，是在2013年10月的亞特蘭大。此前他只是圍觀群眾中的一員。當時，Stan也陪在他的身邊。他們在臉上畫了一些彩色的圖案，心裡還是害怕會被家裡的人看到。
巡遊一開始，York和Stan都很緊張。漸漸地，周圍人的歡呼聲一陣蓋過一陣，他們也慢慢陷入這種激動又亢奮的情緒裡，跟著隊伍一起搖旗吶喊，讓自我得到釋放。
然而，York還是無法避免地察覺到一些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事實——巡遊活動中的亞裔面孔實在太少了。回憶起歷年來數次巡遊時的場景，York的朋友，CRN的主席Shawn說，他曾經見到圍觀群眾中，有一個中國人舉起一塊大大的牌子，上面寫著，“中國人不歡迎LGBT ”。
“我可以理解作為一個中國人，或者說是一個亞裔的少數種族，他會更加擔心自己的身份不能得到認同，不惜甚至對自己的同胞'下手'。”但York仍然感到十分憤怒，甚至有些痛心。這些人對於LGBT的排斥，可能源於對這個群體本身的誤解。然而，亞裔LGBT人群更少地選擇站出來發聲，也讓這種現象無法得到改善。
York參與華人同誌社群服務已經超過5年了。一路走來，支持他的最大動力就是感受到亞裔LGBT群體受到的忽視與歧視。亞裔人口幾乎占到了全世界總人數的一半，可在大多數美國人的印象裡，亞裔人士都比較木訥，少言寡語，因此顯得無足輕重。
“這就好比在美國，如果有人問起Gay長什麼樣，大家腦中的畫面會是一個白人。而當問起華人長什麼樣的時候，大家的印像是在洗衣房或是餐館工作的人。”York舉例補充道。
同志身份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枷鎖，而亞裔在美國受到的偏見，讓這個“雙重少數群體”的身份更顯透明。亞裔LGBT群體不僅在社交關係中受到歧視，而且在社會中、媒體上也經常被忽視。他們往往會成為“看不見的彩虹”，在大眾視野裡幾乎不會出現。
但實際上，華人LGBT也很有魅力，這個群體有自己的Chinese Pride。York想讓全世界讀懂他們的故事，傾聽他們的聲音。
“我在曼哈頓舉辦了一場以亞裔LGBT為主角的攝影展”
去年，在曼哈頓中城的一家個體服裝店二樓，York辦了一場名為“隱身之虹”的攝影展。展出的所有照片均來自華人攝影師Sandy Fan。這些鏡頭呈現出來的定格瞬間只是許多亞裔少數群體生活的縮影。
攝影展中一位“變裝皇后”的照片
在這些照片裡，有各種少數群體的代表：Gay、Lesbian、Transgender(跨性別者)等，也包括各行各業中，那些戰斗在前線的人們：成立互助會的同志母親和拍攝紀錄片的同志導演。他們全然不在乎世人的非議，身體力行地實踐著他們堅持的價值觀。
“很多人都會有一種錯覺，認為生活中遇到的LGBT群體都特別優秀。實際上，這個社會的人群是均勻分佈的，我們和大多數人一樣普通。”York認為，是這個社會殘酷到，只有那些極少數特別優秀的LGBT才敢於站出來為自己的身份正名。而其他大多數人，只能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在陽光下行走。
亞裔LGBT群體其實一直存在於你我身邊，只是他們從未被展現在世人面前。就像這個攝影展的主題——“隱身之虹”。在人們沒有看到的地方，他們依舊散發出光芒，將天空點綴得色彩斑斕。在世界跨越了國別和地域之後，他們正試圖跨越種族和性別取向的雙重障礙，成為文明包容的先驅者。
York還記得舉辦展覽的那天，陽光很強烈，穿透展廳的落地窗戶，照射在每一幅畫上。York站在透明玻璃前，抬頭只見晴空萬里，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碰這層外殼。它無法被人看見，卻又堅硬無比。站在裡面的人們，正在憑藉一己之力，努力將它一點點敲碎。
好在今年紐約同志驕傲巡遊的三位大使裡，終於出現了一位華人—— Blued的創始人耿樂。而他也是紐約巡遊40年來，歷史上的第一位華人大使。亞裔LGBT群體正在艱難前行，而CRN的付出也終於得到了認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除了積極組織和參與各大巡遊活動，CRN也為華人LGBT群體在北美的生存與發展做出了其他方面的努力。
2016年，CRN創辦了第一屆彩虹助學基金項目，致力於幫助那些有志於來北美留學但面臨經濟困難的華人LGBT學生。所有的獎學金均來自於CRN成員內部，以及那些關注華人LGBT群體發展的企業和組織的捐贈。項目負責人是York的好友孫佰利，他也曾是那些希望通過留學海外而改變自己命運的LGBT學生中的一員。
孫佰利的留學之路充滿了荊棘坎坷：一方面受困於經濟基礎的窘迫而無法實現夢想；另一方面，同志身份又帶給他來自各方面的現實壓力。這一切都讓留學海外變得迫在眉睫又希望渺茫。
幸運的是，孫佰利得到了好心人的捐助，有驚無險地順利完成了學業。因此，他永遠不會忘懷所有那些在他漫漫求學之路上幫助過他的人們。即使是微小的善意和關愛，也能成為人生轉折點的關鍵支柱。只需要一個支撐點，這份力量足以撼動世界。
每一位華人LGBT學生都有著獨一無二的過往經歷，他們也是經過重重磨難才走到了這裡。York在審核候選者材料的時候，無數次被他們的故事所打動。而更讓York欣慰的是，看到他們對於LGBT身份的認同、對這個群體未來發展的關注與深刻思考、以及為了改變LGBT群體的生存現狀而積極參加公益活動。
“我真的能從這些候選者的身上，看到亞裔LGBT這個少數群體未來發展的希望。”York在說這句話時，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裡閃著亮光。
獎學金的數額不大，但York依舊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總要有人第一個站出來，他們做的事情才能被更多的人關注到。這樣在未來，他們才能獲得更多的資源，去幫助LGBT群體完成他們的夢想。
去年的這場評選中，CRN總共收到25份申請材料，候選者來自中國大陸、台灣以及加拿大和美國，覆蓋了LGBT社區的方方面面。York和他的朋友們經過了艱難的抉擇，選出了6位相較之下更優秀的學生，給他們頒發了獎學金，並將他們的故事一一介紹給了大家。
今年，CRN彩虹獎學金的評選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York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選擇站出來，講述他們的經歷和思考，並和CRN一起為LGBT平等而奮鬥。
“唯有我們主動抗爭，這個群體才能獲得應有的尊重”
“遇見Stan之後的每一年，我們都會一起去參加紐約州的同志驕傲巡遊。”巡遊的最後一站，停在了位於曼哈頓下城西村的石牆酒吧。1969年6月，這裡爆發了著名的“石牆事件”，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同性戀者拒絕警方逮捕的情況，被認為是美國乃至世界現代同志運動的起點。
而那一天也成為了同性戀歷史上的分水嶺。在石牆騷亂以前，警方對同性戀酒吧和夜總會的搜捕行動是同性戀者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石牆事件終於讓同性戀者不再沉默，更讓他們意識到，唯有自己去爭取，才會被尊重。
西村，這個被稱為紐約最浪漫最文化的地方，在上世紀初曾是自由思想家、自由戀愛主義者、藝術家、作家、詩人、反叛人士和革命分子聚集的著名社區，見證了推動同志運動的每一次活動。這裡一度瀰漫著喧囂和激進，如今卻已化身成一位溫和的老婦人，在和暖的午後坐在斑駁老舊的長椅上喝著咖啡、聽著黑膠唱片。
這樣的沉穩安寧，像深海的力量，表面波瀾不驚，內裡暗自洶湧。就連陽光穿過，也會改變自己的方向。York和他的朋友們正在推著這股力量緩緩前行，並期待在這條漫漫長路上遇見更多的人。
CRN獎學金：全球唯一面對LGBT華人的2017年獎學金正式接受申請
注：本文作者張馨予為燈塔學院記者。燈塔學院由常春藤校友聯合創辦，是一家“走小低調路線”的留學社區和原創媒體。微信訂閱：造一座燈塔。責任編輯郵箱：haolin.liu@ftchinese.com。
(來源：FT中文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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