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姨看上去雖然頭髮已經完全花白,但樣子並沒有年紀那麼蒼老。三十年沒見了。我依稀記得三阿姨過去帶著自己養、自己宰殺後又烹煮好的全雞來到我家,那時就有好吃的雞肉可以吃。
伴隨新鮮山芭雞的記憶,還有三阿姨當年那烏黑油亮的短髮、聲如洪鐘般的嗓門與機關槍似的客家話。她爽朗的個性、利落的身影與其他阿姨們很不同。我記得,小時候我跟媽媽抱怨說為何哥哥可以陪媽媽去三阿姨在新邦的家看三阿姨家養的小雞,我卻不能去。一直說長大後要去,結果一年一年過去,後來聽說三阿姨已經沒有在養小雞了。三阿姨家的新村那兒沒有公車。我們若是沒有熟人驅車前往,實在不敢想要去拜訪她老人家。
三阿姨認不出我了。這是自然的,我已經從她可以一手抱起的娃娃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她實在沒辦法把我和她懷中的那個娃娃作個聯想。當年說話洪亮的她,如今竟然連開起嗓子像普通人一樣說話都有困難,仿佛聲帶已經許久沒有用過。她坐在那害她跌傷手的搖椅上,精神時好時壞。媽媽和姨丈到飯廳去的時候,客廳就只剩下我與三阿姨。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我的客家話很不流利,也不知道該和阿姨說些甚麼,而她也似乎還沒搞清楚我是誰。
後來,三阿姨問了一個我很不想回答的問題:妳有在工作嗎?我還是回答了。我說我沒在工作,目前在準備再去唸書。她說唸多些書總是好的。三阿姨對小輩們還是像過去一樣地關心。我為了打破沈默,拿出了我的iPad讓她看今年我和媽媽到香港的照片,用華語向她介紹照片中的景物。她很盡力地配合著我,非常認真地聽我說。
姨丈說,三阿姨最近常有幻覺,說看到了外婆。媽媽笑著告訴她說,妳都已經這麼老了,外婆當然已經不在了啊!三阿姨聽了竟然哭了起來。我不敢去面對她哭泣的臉。媽媽語重心長地勸她說:別哭了,這就是人生,都要經過這一切的,妳要看開一點。三阿姨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曾經,手腳敏捷的三阿姨每天都勤勞地服侍三姨丈,也種菜、養雞,如今無法自立的三阿姨也得到了三姨丈的服侍,每天幫她洗澡、打掃家裡、煮飯、洗衣,一個人一手包辦一切。他們對彼此的愛與情感,就如同並排在一起的搖椅和電線藤椅一樣,彼此作伴、不離不棄。
我沒有拍下三阿姨夫婦的照片,卻拍下了他們每天互相陪伴時坐的椅子,紀念三阿姨和姨丈教會了我甚麼是愛與陪伴。
每隔幾年才見一次面的媽媽和三阿姨夫婦,從來不曾斷絕對彼此的思念與關愛。三姨丈為我們準備的阿華田和餅乾,還有打包回來的鴨肉飯,就是他對我們的愛;這份愛比阿華田還純,比鴨肉還香。我悄悄地打包後系在心上,要永久地保存它。
看著年過七旬的媽媽,和年過八旬的三阿姨夫婦,我也知道,將來我也要面對失去親人、長輩之痛。到時候,我又該如何去面對我的失去呢?但是,親人之間的愛,不會止於時空的距離。真愛其實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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