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的記憶大部分都已模糊,像經過特效噴砂處理,剩下一幀幀恍惚矇矓的畫面,邊緣輪廓失去完整,而人物眼神亦渙散失焦。
但仍有少部分的記憶卻像雕琢的力道,一刀一斧成雋永的鑿痕,鑿進生命片斷,成為隱在生命樣態之下的密碼,解開密碼,便可將生命一路行來的軌跡、脈絡清楚展開。是波瀾起伏的生命,是沉穩靜謐的生命,抑或是海闊天空的生命,是荊棘滿佈的生命,是安然適放的生命,還是驚惶失措的生命….,即便有諸多的形容詞可將生命的樣態做了粗略的分類,但沒有誰與誰的生命是相仿的,沒有誰與誰的記憶可以重疊出相同程度的感動及相同範圍的交集。每個個人依著個人的專屬密碼,進入、展開、延伸、演算設計著自己的程式,或運用他人已設計好的程式,衍生、連結,也許類同,但絕不相同。
“迷路”的情節,是我啟動恐慌記憶的密碼。因為恐慌,所以害怕落單,害怕陌生的人,害怕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個幼稚園中班的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身影,背著小小的書包,夏日午後仍十分炙灼的陽光,曬的小女孩的臉脹得通紅。放學的小朋友們,如才剛被打開匣門要放風出去飛飛的鴿群,歡鬧快樂地蜂擁而出,她小小的身軀被擠離了原來的路隊,擠到一條陌生的路上,週遭亦皆是陌生的小朋友,她一路恐慌地跟著,想著也許下一個轉彎,即可看到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家門,但未如願,小朋友們一個接著一個隱身進入眷村一排排一戶戶皆相同的紅漆門裡,最後只剩下她一人,加劇的恐慌,終於使她放聲大哭,汗水併著源源淚液,也許還摻著用手臂抹至腮邊的鼻水,濡溼了兩頰旁的鬚髮,狼籍地貼在臉龐,她急切地小跑步起來,卻不知要往哪個方向跑,在巷弄間轉進又轉出。但莫名的倔強及過於羞怯的個性,使她矜著無法開口求援,直到某個小朋友的家長,聽到她哀切的哭聲,打開門探頭出來,發現了她——“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才結束了這段“迷路”,回到家時,已是離本該到家的時間的一個多小時後了。然而,這一個多小時,卻成為漫漫人生路上的一段反覆播放一再跳接的影片,影像深植腦海,恐慌的記憶一次一次被翻出重新溫習,一次一次加深烙下永不可抹滅的烙痕。
生命至此,仍常常惶惑著不知要走向何處,路有很多條,有時懷疑自己是否是性格上的偏執,總是選了崎嶇蜿蜒的小路而行,也因為蜿蜒,總看不到盡頭……,而“迷路”的感覺便一再重來。
近日,彷彿又回到幼時迷路的恐慌,我哭矇了眼,涕泗縱橫,仍咬緊了唇,張不開口求援,等著有人發現,願意撿起我………,也或許,將一直迷路下去,畢竟,很難再返回原點——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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