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的妖怪
「阿嬤！」
跑到房間裡的小寶害怕地摟著阿嬤的腳。
「小寶啊，你怎麼跑出來了？你不是在房間裡睡覺嗎？」阿嬤伸
出佈滿皺紋的手撫摸著小寶的頭。
「床底下……有好可怕的妖怪！」小寶想起剛剛聽到的聲音，不
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乖喔！床底下沒有妖怪啦！小寶不怕不怕！」阿嬤抱起小寶，
輕輕拍著小寶的背安慰他。
「有啦！真的有啦！小寶的床底下真的有妖怪！」小寶抱緊了阿
嬤，哭了起來。
「小寶不要一個人睡！床底的妖怪會來抓小寶！」
「好好好！阿嬤陪小寶去看看！乖喔！」阿嬤輕拍著小寶，一面
哄著小寶，一面朝著小寶的房間走去。
阿嬤推開小寶的房間，輕輕地把小寶放了下來。
昏暗的燈光把小寶的房間暈染出一種詭異的氣息，大大的床上鋪
著小寶凌亂的被褥，靠牆的地方還躺著小寶最心愛的熊寶寶娃娃。
「在那裡！在那裡！」小寶指著床底下害怕地叫著。
「小寶不怕喔！乖！讓阿嬤看看。」阿嬤彎下腰，拿著手電筒照
了照床底。
「小寶你看，什麼都沒有啊？」
小寶隨著阿嬤的手電筒燈光看過去，床底下除了堆積的雜物之
外，並沒有什麼妖怪。
「可是……可是真的有啊！」小寶著急了起來。
「剛剛我明明看到裡面有一雙發亮的眼睛，還有跑來跑去的怪聲
音。」
「喔？」聽了小寶的話後，阿嬤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別擔心！小寶不需要怕那個妖怪。」阿嬤把小寶輕輕抱到床上，
拉起小被子。
「床底的妖怪最怕大人了，他們只敢抓沒有人要的小孩。」阿嬤
拍了拍小寶的枕頭，很溫柔地說著。
「小寶有人關心，妖怪就不敢來了。」
「為什麼啊？」小寶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阿嬤。
「因為阿嬤有咒語啊！」阿嬤笑了起來，瞇著的眼睛旁邊堆出一
條條很深很深的皺紋。
「只要關心小寶的大人唸出咒語，床底的妖怪就會害怕的跑掉
了。」
小寶點了點頭，等著阿嬤唱出神奇的咒語。
「小寶被～快快睡，天上星星亮光輝～東一堆～西一堆～都說你
是乖寶貝～」
小寶聽過這首歌，只要有人一唱這首歌，小寶就可以安心地睡著。
「只要關心小寶的人唱出咒語，床底下的妖怪就不敢來找小寶
了……」
在阿嬤溫柔的歌聲中，小寶漸漸進入了夢鄉。
只要阿嬤在，小寶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只要阿嬤在……
在那個陌生的女人出現之前，小寶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那是媽媽喔！是小寶的媽媽。」阿嬤推了推小寶，指著客廳裡
那個陌生的女人。
「小寶來！到媽媽這邊喔！」陌生的女人堆起滿臉的笑容，張開
手要小寶過去。
小寶不認識她。
「阿嬤是不是不要小寶了？」小寶抓著阿嬤的衣角哭著，一面偷
偷瞄著那個陌生的女人。
「小寶乖喔！你忘記了？那是小寶的媽媽啊？」阿嬤拍了拍小寶
的背。「小寶很小的時候，媽媽因為生病的關係把小寶帶來給阿嬤養。
現在媽媽的病好了，要接小寶回去了喔！」
小寶抓著阿嬤的衣角，死也不肯放開。
「這孩子怎麼這樣？」陌生的女人皺起眉頭，有點生氣了。「連媽
媽都不認得了？」
「也不能怪小寶。」阿嬤對著那個陌生的女人說著。「她那麼小就
到我這裡了，算起來小寶也有一年多沒見過妳，會害怕是正常的。」
「小寶來，乖喔！媽媽要帶妳回家，以後妳就可以跟著媽媽住在
一起了喔！」那個自稱媽媽的女人走了過來，拉著小寶的手。
小寶抓著阿嬤的手更緊了。
「小寶要懂事啊！媽媽住的地方有很多車車，還有高樓大廈，很
熱鬧的啊！」媽媽試圖把小寶抱起來，卻被小寶的手揮開了。
高樓大廈？車車？
這是不是代表小寶再來就看不到山上的大樹？還有許多會跟著小
寶一起飛來飛去的蝴蝶，也會一下子沒有了？
還有晚上總會大聲大聲唱著歌的青蛙，在窗戶外頭飛呀飛著的螢
火蟲，是不是都不會跟著小寶到那個「車車跟高樓大廈很多的地方」？
小寶不想去！
媽媽拉著小寶，試圖將小寶抱離開阿嬤的身邊。
「哇！哇！人家不想去！阿嬤！」被媽媽抱了起來的小寶揮動著
小手小腳，哭了起來。
「小寶乖喔！有空阿嬤也會帶很多禮物去看妳的！」儘管阿嬤的
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不捨，卻還是沒有把小寶留下來的打算。
阿嬤不要我了！阿嬤一定是不要小寶了！
小寶的心裡開始慌了，小手揮啊揮著的，卻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寶長大了對不對？阿嬤知道小寶是勇敢的孩子。」阿嬤摸著
小寶的頭，用沙啞的聲音說著。
小寶點了點頭。
「那麼答應阿嬤，勇敢的小寶不會隨便哭哭！即使阿嬤不在身邊
也不會哭。」阿嬤的手不斷地撫摸著小寶。
小寶點了點頭，他明白。「嗯。」
「小熊在這裡喔！不哭不哭！」也不知道是誰遞給小寶那個大大
的熊寶寶娃娃，只見得小寶用力抱緊著小熊，眼睛裡的眼淚依舊一顆
一顆地掉落下來。
小寶不想去……
不想……
但是小寶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寶的眼睛越來越沈重。
小寶好累好累喔……
模模糊糊中，床底的妖怪在遙遠的那邊對小寶招著手。
「沒有人要的小孩子，床底的妖怪最喜歡了！」
黑暗裡，咕嚕咕嚕地轉動著發亮的大眼睛，床底的妖怪偷偷地笑
著。
或許是哭累了，小寶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一定是夢吧？
再度張開眼睛的小寶，很快被窗外的景象給吸引住了。
那是電視裡才有的麥當勞、百貨公司、以及一棟棟的高樓大廈！
還有許多讓小寶眼花撩亂的霓虹燈閃呀閃的，每一盞都向在歡迎著小
寶似的招著手。
捧著電視裡中的麥當勞漢堡，小寶一點也不高興。
「小寶乖喔！這是麥當勞，好吃的麥當勞喔！」媽媽塞了一個好
香的紙袋給小寶。
小寶依舊嘟著嘴，因為這裡沒有那棵可以綁上盪鞦韆的大樹，也
沒有晚上唧唧叫著的小蟲……
小寶心裡好懷念，懷念阿嬤那老舊房子的氣息。
儘管如此，小寶已經答應阿嬤不哭了，他就一定會遵守約定。
「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小寶的房間嘍！」自稱媽媽的女人牽著
小寶的手，走進一間堆滿玩具的房間。
小寶的眼睛亮了起來。
小寶丟下手上破舊的小熊寶寶，整個人跳到堆滿娃娃的床上。
這裡好棒喔！真的好棒！
雖然……雖然這裡沒有可以抓魚的小溪，也沒有可以編成小手環
的小花。不過那都不要緊的。
應該……不要緊吧……
抱著新玩偶的小寶，開始有點想念阿嬤那雙佈滿皺紋的手，以及
總是被小寶抓皺了的衣角。
「那麼，小寶要乖乖睡喔！」媽媽熄了燈，對著小寶輕聲說完話
後，就小心翼翼地闔上了門。
「晚安！」
房間裡的時鐘滴滴答答的響著，牆邊的小夜燈將門口的小熊玩偶
染成橙黃色。
小寶很努力的想睡著，卻總是沒有辦法睡著。
夜，越來越深。
而床頭的小鬧鐘依舊滴答滴答地響著，什麼都不在乎地響著，完
全不理會心急的小寶。
忽然，小寶好懷念阿嬤。
那個不要小寶的阿嬤。
「咚！咚！」
那是什麼？
「咚！咚！」
小寶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聲音好像是從床底下傳來的。
「咚！咚！」
小寶慢慢掀開繡著卡通圖案的棉被，將頭伸到床外。
床底下，藏著某種東西。
他瞪大了眼睛，往床底的暗處望去。
床底下，一定藏著某種東西。
很暗……很暗……
模模糊糊中，小寶好像感覺到裡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小寶。
「咚！咚！」
是……床底下的妖怪！
小寶嚇得跳了起來，趕緊抓住被子矇住頭。
「咚！咚！」
一定是床底下的妖怪！一定是它！
一定是阿嬤不要小寶了，沒有阿嬤的咒語，床底下的妖怪就偷偷
摸摸地爬了出來，躲進小寶的新房間裡。
「床底下的妖怪只會抓沒有人疼愛的小孩。」
小寶想起阿嬤的話，不禁全身開始發抖。
透過被子，小寶隱約可以見到被子外頭有個影子越來越大。這使
得小寶把被子抓得更緊、更緊了。
「床底下的妖怪，會跑去抓沒有人疼愛的小孩。」
阿嬤不要小寶了，小寶是沒有人要的小孩……
「嗚……」小寶想要哭出聲，但隨即想到他答應阿嬤的話後又忍
住了。
「小寶不哭，小寶答應阿嬤去都市裡後不會再愛哭了。」
忍住！
從被子的另一頭，那個影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小寶摒住氣息。
「哇！」直到那個黑影完全罩住被子時，小寶終於忍不住了。
斗大的淚珠從小寶的眼睛裡滴落，掉到那張很柔軟很柔軟的新床
上。
「哇！」
小寶好想念阿嬤，好想念好想念……好害怕好害怕……
直到那個很熟悉很熟悉的咒語從被子的縫隙鑽了進來。
「小寶寶～快快睡～天上星星亮光輝～」
那是好溫柔、好溫柔的聲音……
「東一堆～西一堆～都說妳是乖寶貝～」
好柔……好柔的聲音……
小寶聽過這首歌。
是阿嬤的歌……
是那首每次阿嬤一唱，小寶就會靜下心來的咒語。
是阿嬤嗎？
小寶忽然想起，她在更早更早以前就聽過這首歌，更早更早以前
就聽過這個聲音。
「小寶寶～快快睡～」
小寶記得的。
「天上星星亮光輝～」
那是媽媽的聲音，是她好想念好想念的聲音。
「東一堆～西一堆～」
小寶知道，那是可以驅逐床底妖怪的咒語。
「都說妳是乖寶貝～」
只有關心小寶的人才知道的咒語。
在這個沒有大樹、沒有蟲鳴、也沒有螢火蟲的城市裡，小寶靜靜
地睡著了。
＊ ＊ ＊
「哇！」
「孩子的爸，妹妹哭了！」床邊的太太踢了踢小寶。
「喔……」小寶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想起昨天在公司，同事還開著「我老婆都用腳幫小寶寶泡牛奶」
的笑話，他還記得那時候他根本笑不出來。
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試圖找到六歲小女兒房間的門把，扭開後
推了進去。
「哇～」
床上，一個滿臉鼻涕的小女孩抓著被子放聲大哭。
「怎麼啦？妹妹？」他隨手抽了一張面紙，在女兒的床邊坐下。
「床底……床底有妖怪！」小女兒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指著床下。
「喔？」
「真的有妖怪！人家隔壁的小嘉說，每個人的床底下都躲著一個
妖怪，妖怪會抓沒有人要的小孩……」女兒口齒不清地說著。
「有妖怪嗎？」
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哄著她躺下來。
「爸爸知道一種咒語喔！一種床底妖怪最怕的咒語……」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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