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江長芳
三下兩下拯救了我的風衣
部落客瘋傳法國馬賽黑人特別多，治安很差，火車站裡警察都荷槍實彈；外子和我拖著行李自助旅行，忐忑地由亞維儂登上前往馬賽的火車。
火車上乘客不多，但每個包廂裡都有人，不是三兩年輕人蹺腳喧譁喝著啤酒，就是躺平佯睡占據整個包廂；直到進入最後一個包廂，發覺裡面有一位黑人，身著暗色T恤、長褲，全身烏漆抹黑。他站起身，微露白齒，示意要幫我們把行李擺在頭頂的架上，外子本能地想拒絕，但六旬翁實在舉不起沉甸甸的行李箱，只有點頭答應，總不能擺在走道影響通行吧。
我們面對面坐在靠近包廂入口，刻意將廂門敞開，一隻手不自覺抓著門把，神經緊繃，一路無言。旅途約兩小時，我無聊地把玩風衣垂墜下來的金屬環，它卻突然卡在座位與門的縫隙。我嘗試用單手解開，發覺扯不出來，脫下風衣用兩手試，還是不行，急得滿頭大汗。廣播偏又響起：「下一站停靠馬賽站。」先生坐過來想幫忙，手不夠靈巧的他當然也解不開。
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忍痛把風衣最有特色的金屬環剪掉。一直未開口的年輕人，以法語輕聲說：「我試試。」我連忙站起來，讓出空間，他蹲下來手指三下兩下奇蹟般拯救了我的風衣。
火車停妥，車門緩緩打開，他不由分說，身手矯健地將我們兩個大行李箱拉上月台。我心頭澎湃，還來不及向他道謝，他已背著行李袋瀟灑離去。
歐遊最後一天，我們從漢堡搭火車至奧斯納布魯克，接駁前往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的班車搭機返台。沒想到卻遇上德國罕見的火車遲延，德國鐵道公司遇問題發生時只用德語廣播，我急忙詢問剛認識的莎拉－－在德國工作的金髮美國女孩，原來火車故障，等了一小時後才搭上另一班車。
車廂內一位十來歲的黑人男孩走過來，他頭戴棒球帽、身著黑色「I LOVE NY」字樣T恤、牛仔褲，拿著手機請外子幫他充電，但插頭規格與火車上插座不合而作罷。他看起來非常緊張，應該是和家人走散，手機快沒電又無法聯絡。我可以想像他的父母一定更焦急，但我們身在異國語言不通，什麼忙都幫不上。
一會兒，黑人男孩手機突然響起，聽得見對方急促高亢叮囑的語氣，伴隨男孩欣喜回應的聲音，猜想一定是他父親，不禁為男孩鬆了一口氣。此時一位白人大叔咻地站起來，一手比噓、大聲喝斥黑人男孩小聲些。
沒多久，耳邊傳來高PITCH的哈拉聲，原來莎拉遇上自由行的蘇珊，蘇珊身材姣好、穿著火辣，兩人從抱怨德國火車冷氣不冷開始，聊到德國啤酒便宜又好喝，後來發覺兩人竟是美國鄰州的老鄉，他鄉遇故知，情緒high的很。奇怪，剛剛那白人大叔倒沒有跳起來咆哮。
「順便」將男孩帶到機場？
這班火車不僅冷氣不涼，且走走停停，我聞到類似戴奧辛的怪味，車廂旅客感到不對勁，紛紛私語起來，火車終於不動了。德語廣播一陣哇啦哇啦後，乘客們騷動站立，真不知是啥狀況？我無助地望向莎拉，她說：「火車又故障了。」
我們從早上九點出發，十一點半火車拋錨，停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小站，一群前往機場的乘客拖著行李既生氣又無奈。被乘客團團圍住的車長，不停解釋可以如何，也可以怎樣，但都得等總站安排才能確定。
正值兵荒馬亂，蘇珊突然走過來和我們商量：她先前答應帶黑人男孩去史基浦機場和他的家人團聚，豈料沿途諸多不順耽擱到她的正事，問我們是否願意「順便」將男孩帶到機場？
What？我真不敢相信原來這男孩是跟她一道！
人生地不熟且狀況不明，外子當然不願意自找麻煩，但不知如何用英語婉轉拒絕；看見男孩求情的眼神，我一時心軟答應了。先生瞪大眼警告我：「萬一機場碰不上他的家人，該怎麼辦？」我當下語塞。
我們的班機是下午四點，男孩一路緊跟隨行，沿途不斷幫我拉行李箱上下樓梯更換月台，最後我們搭上一輛冷氣很冷、速度很快的直達車，到達機場已是下午兩點半了。深怕趕不上班機，我們手忙腳亂拉行李的同時，身旁男孩居然一溜煙不知去向。
Bye了，我的朋友！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裡，陌生人像交錯的星星，短暫相聚迸出火花。我珍惜每一次火車上的偶然相遇，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本文刊於2018/12/31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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