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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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長官從大陸撤退到台灣的勤務兵，一輩子住在長官家裡，是家人也是忠僕，一直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不計其數，老軒就是其中的一位。

 

第一次見到老軒是民國五十三年，到舅公家時，他正在為穿著中山裝、坐在高背藤椅上的舅公脫長靴。他背對著舅公用兩條大腿夾著舅公的腳，兩手抓著靴子往外拔，活脫脫就是電影裡副官幫大帥脫靴的一樣，令我印象深刻。

 

舅公是黃埔軍校的少將教官，老軒是跟著舅公從大陸撤退帶到台灣的勤務兵。別看他個子不高，背有點駝，看似瘦骨嶙峋地，嗓門可大得很呢！他一天到晚像陀螺似的忙個不停，張羅三餐，劈材燒水，還在舅公住家前院和旁邊的小山坡上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一得空就忙著鋤草施肥。

 

舅公這一家子只有五口人，說的卻是南腔北調，除了兩位念小學的表舅是說國語，另外三位老人家，舅公說的是「娘、凉」「ㄋ、ㄌ」不分的安徽話，蘇州人舅奶奶講的是吳儂軟語，老軒則操著一口濃濁的河南腔，不仔細聽還真搞不清楚他們三人在說啥。

 

走進老軒整裡的花園，時時傳來撲鼻的花香，沿著步道，映入眼簾的是兩側一撮撮成排矮小茂密的白色小蔥蘭，步道左邊有一排茂盛的桂花樹，右邊是修剪整齊的七里香，院子裡的茉莉花、大理花、茶花、玫瑰花，開得肥肥大大的，曇花每株開起來就一、二十朵，快垂到地了。

 

他告訴我，泡過茶的茶葉、蛋殼、洗米、洗魚的水都可以當花肥。靠近溪邊還種有一小片野薑花、美人蕉及芭蕉樹等，院子裡到處開滿紅紅小小的非洲鳳仙花，將花園點綴得好不熱鬧。後花園搭了瓜棚種了些蔬菜，還養了幾隻雞。

 

我曾經跟著舅奶奶、媽媽在他們院子裡摘桂花，再交給老軒做成了桂花醬。每當我吃到桂花芝麻湯圓時，就會想起曾經與他們三位老人家一起浸浴在花叢裡、曬著暖和的太陽、動手摘桂花的情景。

 

老軒是一位貼心的管家，一次到他們家做客，他煎荷包蛋時問我：「要吃老一點的蛋還是嫩點的蛋？」他記得我愛吃大蒜燒黃魚、自醃的泡菜，總會幫我打包一份帶回家。老軒經常把摘下來的茉莉花或玉蘭花放在小碟子裡，特別囑咐我擺在書桌上。我喜歡的花，他會分株裝盆送我，如今四十多年了，我還保留他送我的兩盆火繡球及扶桑花。

 

老軒從來沒提過河南老家有些什麼人，完全把舅公家人當自己家人照顧。他遭遇舅公過世，小表舅肝癌早逝，都讓他心痛不已；幾年後舅奶奶也因糖尿病截肢，再加上老伴、小兒相繼去世而哀傷欲絕，就此一病不起，靠老軒照顧至往生。大表舅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債，老軒還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給了他一手帶大的少爺，自己卻住進了榮民之家，一年後病逝，結束了他的ㄧ生。

 

他不但對舅公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就連我也一樣好。我家住在新店山上，而半工半讀上夜校的我，放學遇上大風大雨，他就會到碧潭的吊橋頭接我，走山路回家。至今我還常想起站在橋頭，在昏暗中等著我的老軒。

 

               【2012/ 06/14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