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兒童美語補教界,美國籍或加拿大籍的外國教師成了炙手可熱、一「位」難求的熱門人物,後來連澳、紐、南非都加入「被搶」的戰局中,所以來台灣教英文成了很多外國人的夢想。克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離開他自己的家鄉南非,到台灣來一圓淘金之夢。
外籍老師難得請假 遊印尼遇恐怖攻擊
克雷遊走各大補習班,教了三年書,累積相當的教學經驗後,來到我工作的補教體系應徵教材編寫的工作。克雷除了擅長寫英文教案,還能創作兒歌與數來寶,最難得的是他工作態度好,完全沒有一般老外桀驁不馴的毛病,所以在我的部門工作一年就深得我心,特別重用他。
克雷說,他是目前家中唯一存活的男丁,爸爸和哥哥都因心臟病而英年早逝,在南非開普敦家中只剩下寡母和已離婚的姊姊,因此他特別注重飲食,在工作之餘,還參加了一個橄欖球隊,以鍛鍊體魄。
在我們部門工作快兩年,從沒請過假的克雷,有一天下班後到我的辦公室來,相當低調的和我商量,想請三天假到印尼峇里島參加「亞洲橄欖球業餘賽」,順便一遊峇里島。他還說來台灣工作快五年了,從來沒到外地度過假呢!我一聽,馬上批准他的請假,還和他分享遊峇里島的景點資訊與自己的經驗。
克雷離開後第三天,也就是2002年10月13日星期天一大早,我正在悠閒的吃早餐,電視新聞突然播報峇里島庫塔區著名的Sari夜總會,遭恐怖分子的汽車炸彈攻擊,死傷無數。
頓時,我心驚肉跳,坐立難安,但也一再安慰自己:「克雷是去參加球賽的,而且峇里島那麼大,他不可能偏偏就在庫塔的Sari。」
他的家人遠渡重洋 來台看他生活終站
幾天之後,台灣的媒體播報出令人悲傷的新聞,在這次爆炸案的傷亡名單中,確實有一支台灣去的外籍橄欖球隊,而克雷的名字赫然被列在失蹤名單中,因為他們找不到完整的克雷,無法辨認。
十天之後,我在桃園機場焦急的等待迎接倖存的幾位橄欖球隊員返台,為了要得知克雷最後的消息,我看到斷腿、耳朵被炸聾、手臂受傷、頭部包紮的四位外籍人士,坐著輪椅被推出來,好像是來自戰場的傷兵。
原來克雷的球隊比賽結束後,去了庫塔區最多外國遊客聚會的Sari夜總會慶功,當第一顆人肉炸彈在對面Paddy’s Pub爆炸時,克雷還和他們商量往哪裡逃,結果一半的隊友倉皇逃往左邊方向,而克雷和其他隊友往右邊門口逃去,正好迎向離門口不遠,威力更強的汽車炸彈……
經過熱心人士的奔走努力,終於在DNA的驗證後,算是找到部分的克雷,將他運回久違的家鄉,火化後骨灰葬在他父兄的墓旁。
當一切灰飛煙滅之後,克雷的母親Lisa與姊姊Susan,卻決心遠渡重洋來探訪克雷生前最後工作與生活的地方——台灣。她們兩人一生沒離開過南非,但為了找尋愛的足跡,勇敢的踏上了這塊陌生的土地。
兒時的他一不高興 帶一根棒棒糖出走
我萬萬沒想到和外籍同仁家屬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景,有些手足無措。但貼心的同仁們默默的將一間訓練教室,用粉紅色的花朵與蠟燭布置出來,辦一場溫馨的茶會來歡迎從未謀面的Lisa與Susan。
為了減少悲哀的情緒,我們刻意避談爆炸案,只談克雷工作的情形、他的為人、和同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Lisa媽媽娓娓道來克雷的一些兒時趣事,她說,克雷小時候一不高興,就收拾起他的小皮箱,放兩件衣褲和一根棒棒糖離家出走。出走的目的地是村子口的一棵大樹下,他坐在大樹下自己的小皮箱上,吃完一根棒棒糖,吹吹風,就打道回府了。
聽著聽著,我彷彿看到已在天國的克雷吃完了棒棒糖,來到我們的訓練室,在他的家人身邊流連徘徊。
我不知道Lisa是怎樣面對人生中至愛的親人一再死亡的殘酷打擊,尤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我看著她滿頭的銀髮與滿臉的皺紋,一絲絲、一條條都好像在訴說她人生的不幸與悲苦,但她坦然的雙眸透出的和煦光芒,卻顯現出飽受淬鍊後與命運妥協的智慧。
最後分手時,反而是Lisa和Susan用熱情的擁抱,來安慰我們同仁潰堤的淚水……
【2010/05/24 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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