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25 17:25
1999年9月21日
凌晨1:47 12﹒6秒
台灣發生近十幾年最嚴重的7﹒3級大地震
震央在中部日月潭西偏南12﹒5公里處
地震深度很淺,不過1.1公里而已
921,妳在那裏?
是在睡夢中驚醒?
還是仍忙於工作?
那時候的我,
卻正在災區前線,協助第一線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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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在軍中服役。
因通過了錄取率約1%的預官考試,
所以在部隊中擔任『輔導長』一職。(不過我還是差了幾分沒考上醫官)
我經3次的抽籤,分配到台中大坑的一個陸軍補給庫服務。
輔導長的工作類似家中「媽媽」的角色,
當部隊中的任何弟兄,
在身心健康、生活起居、人際關係…各方面有問題時,都是由我來處理。
當年9月21日,
我忙完堆積如山的公文,並再巡視一遍弟兄寢室後,
才剛躺下闔眼沒多久,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劇烈搖動,
就這樣迅速爆發大地震了!(震央離營區並不算遠)
持續了近1分鐘,我從床上摔到地下,
在搖晃中、不平穩下,我抓起身旁的迷彩軍服,以最快速度著裝。
我衝出寢室,看到站哨的安全士官及持槍士兵,
正害怕地蹲在一旁,臉上蒼白無助的望著我。
我大吼一聲:『快把連上所有弟兄叫起來,通通到連集合場去!』
他們才像大夢初醒般,起身去行動。
連長這時也跑出寢室,和我商量接下來的工作。
沒想到就在此刻,營區的大門傳來陣陣喊叫聲,
我和安全士官開門一起往外看,
天啊!外頭的景象,像是剛發生過『世界末日』……
原本平坦的軍功路, 整條往上竄升,變成了一個呈45度的陡坡;
而一整排住家平房全毀半倒;停在一旁的轎車早已四輪朝天;
滿路皆是破掉的玻璃碎片,及逃難恐慌的一波波人群;
街道旁的紅綠燈也攔腰折斷,在地上一閃一閃孤獨地亮著。
一個年約40歲的中年男子,抓著我的手大喊:
「請你們救救我孩子,他沒來得及逃出,還在房子裏…求求你們…」
我轉頭看看連長,他對我點點頭。
於是弟兄們穿上了綠色雨衣、戴上工作手套,手拿大型手電筒,
我帶領約40人小隊,未經更上級的長官批准,便前去救人。
走近半倒塌的平房,毀損情況比我想像還嚴重,
建築物看起來搖搖欲墜,隨時還會倒下似的。
我本來想第一個衝進去找人,但連長一把抓回我,
很生氣地說:「弟兄們現在很慌張,你必須在外頭作陣指揮,懂不懂啊?」
於是我派1個班長,帶2個阿兵哥進去房內,並要他們不可逞強。
沒過多久,就見到他們抬著一具孩童身體出來。
那名男子馬上衝向前探視,
一下子就聽到他大聲哭喊:「嗚…我的孩子啊……沒有頭…不見了…嗚……」
我還沒會意過來,那個我派出的班長,立刻轉身走回房子,
不一會兒,見他雙手捧著一個「狀似頭顱」的血肉模糊團塊,
放在那位男子的身邊。
我趕緊跑過去,先好好安撫一下那個傷痛的居民,
接著,扶著這位班長走到一旁道路上休息。
我對他說:「你的勇氣,輔導長很佩服你,你先回營區休息吧!
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其他弟兄。」
那名班長感激地對我笑了笑,很勉強地慢慢走回部隊。
後來,我們又到附近民房去救未逃出的人,
一直忙到天空泛白,將近快5點,
才整隊回營區休息。
當晚,那條路上,就有5個人不幸罹難。
趴在桌上睡不到20分鐘,
就有士兵敲門,我趕緊甩甩頭清醒一下,請他進來。
他沮喪地坐在我身旁的舒服沙發上,
然後慢慢地說:『輔導長…我是個沒用的人,我害死人了…』
我張大眼睛,覺得不可置信,看著眼前才19歲的下士班長。
他看著我,慢慢地說:
『剛剛我從一棟倒塌的房子中,救出一個大概17、18歲的女孩,
她已經停止呼吸了,於是我立刻幫她實施CPR(心肺復甦術),
但我忘記正確的操作過程,只好憑記憶大概做一下……』
我點點頭,一股不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接著說:『沒想到,在我胡亂操作下,
那女子竟然就這樣張開眼,突然醒了過來。
她看了看我,微微笑勉強開口道:「謝…謝……你…」
然後眼睛又緩緩閉上,再度斷氣了……
我只能傻傻看著她,不知該怎麼辦。,
來支援的醫官,這時才跑過來實施正確的急救,但她還是回天乏術…』
我走到這個年輕的阿兵哥身旁,輕輕的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勵。
他終於崩潰了,大叫:『我本來救活她的…我本來可以的……』
我點點頭說:『我懂,輔導長懂的…你不必自責,我知道你盡力了……』
就這樣,他自責地抱著我,放聲痛哭……
我們營區離新社更慘重的災區很近,
所以上級指示我們必須開始收容災民,
於是我的部隊弟兄們,在大集合場搭起近百個陸軍帳篷,
而我們自己的營舍、床舖,也全部讓給災民使用,
剎那間,整個本來枯燥嚴謹的陸軍營區,變成了收容近千名災民的前進指揮所。
921過幾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那一晚,我吃著善心團體樂捐的棗泥月餅,
和600多位災民,在斷水停電的夜晚中,一起度過這個悽涼的中秋。
在這場大災難中,
人性的善良光輝一面,也徹底表現無遺。
記得一天下午,大門站哨的衛兵打對講機通知我,
說外頭有民眾指名找輔導長。
我見到這名找我的老年人,身後的小貨車滿載玉蜀黍,
這覺得奇怪時,
那老人激動地握著我的手說:
『我是一個種田的老農,這場大地震實在太恐怖了,
我很想幫助一些人,但又沒有什麼錢,
只好將我田裏剛收成的玉蜀黍,全部帶來這邊,
請你們收下,只要水煮過就很好吃了!』
我看著這名熱心的老人,心中充滿無限的感動與感激,
他可能是將他大半年的收入,全都載過來了。
我眼睛忍不住濕潤,不停點頭的說:
『阿伯!我知道您的用心,也非常感謝您的這份心意,
但是我們已經收到足夠的物資及食品,請您收回去吧!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再通知您。』
雖然那位老農人還是希望我們收下,但最後在我一再保證,
若有需要一定會通知他後,他才紅著眼將滿車玉米開回。
我目送著他離去,心裏有說不出來、五味雜陳的感覺。
雖然在此刻有讓人動容的善良面,
但是也有一些使人氣憤的事情。
外界捐贈的物資、食品,都是由我們軍方來掌管,
免得民眾會搶成一片。
但是在發食物或飲料時,
總是有災民嫌飲料不夠好,不合他的口味,
我們必須一直更換到他滿意的品牌為止。
而在發放睡袋及棉被、衣褲時更扯,
許多人指定要全新的、要有牌子的,
這讓我們徒增許多困擾和麻煩。
也有居心不良的民眾,重覆排隊領取好多次物資,
然後拿到外面去兜售。
這些事,都使我感到十分無力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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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
921,妳在那裡?
是在睡夢中驚醒?
還是仍忙於工作?
是的,那一年我們還沒相識,
但隔一年的921,當妳聽著我滔滔不絕地敘述救災過程時,
妳竟然不小心,就在電話那頭睡著了,
但我,
心裏頭卻是很幸福、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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