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teen 要不關門要不開窗。 別人撿走的，我不怕扔掉。 在自己手上的最貨真價實， 世界可以言不由衷， 開始樂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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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過後吧！堂叔打了通電話來約我吃中飯，他說還約了三叔，父親的親弟弟，唯一還活著的弟弟，父親的告別式不能出席的那位，還約了一位比我小六歲的長輩。

Today is not my day. 不想吃這種飯，但是，不去父親應該會不以為然。註定好的，本來和朋友有約，她公司的會計請假…我先打了通電話給母親，讓她知道這件事，她在另一頭交待我一定要去，但是，又很幼稚的說：「沒關係，吃飯就吃飯，不過老三死了我們也不去。」我笑了：「媽，爸爸不會准我們這麼沒度量的。」

從十一點就慢慢放下手頭的工作，開始想著待會兒要怎麼反應，才能讓別人覺得釋懷輕鬆，到了餐廳之後，我才知道，我想太多了。這些人是這麼的精於世故人情，談天說地，講政治講病理講兒女講自己如何了不起，沒提到父親一句，真是好極了，恨透了別人告訴我該如何告別，真的，別說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得說你找不到這樣的父親。

透過觀察這些長輩的對話，嘗試搜尋關於父親的「遺跡」，聽著堂叔說到他兩個女兒從高中起就打算不婚，但是，老大今年嫁了瑞士人(最佳的國民外交，比外交部的貢獻大多了！)，我沒記錯的話，她快五十了吧？新郎比她小，她是傳教士，在柬埔寨與他相識，她被熱情嚇得逃回台灣，後來兩人又在柬埔寨重逢…聽得出來堂叔很得意，他還故意用這事刺激小女兒：「我說，一個女人不嫁人就是錯，就算離了婚都好，妳不能沒有這種經歷。」我有一種似曾相識，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原來父系家族專門教出怪胎是這樣「世襲」的，他們習慣讓子女任性，不能忍受自己的小孩跟著學校說老師說同學說…我們家族一定有遺傳性精神疾病！(我不介意的那種。)

飯局在兩點結束，因為比我小六歲的長輩得趕回學校實驗室。我陪老三走一段路，除了社交之外沒什麼交談，最後我回頭說再見：「叔叔小心走。」那個背影像極了父親…這才意識到大家都這麼配合廠商消費父親節的同時，父親不在了。我正在容忍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媽的！是是是，我知道父親會得像堂叔一樣的口吻：「什麼狗屁父親節？俗氣得要死！我約了朋友打麻將，再喝個喜酒，過兩天我才回去。」真的沒有人懂，父親令我覺得驕傲！

父親從來就一直是父親，不是我的朋友。小時候，他忙得不見人影，父親是個形容詞，是一個回家的時候帶給我很多稀奇玩具禮物的好人。母親生了妹妹就將我送到阿媽家，待了一年吧？阿媽走了，沒辦法確定時間是多久，只知道父親和母親一起出現的時候，我只覺得他是個很友善的陌生人，他的稱謂是「爸爸」。小學三年級以後，他才像別人的父親一樣早出晚歸，在那之前有個小孩不懂的專有名詞叫作「出差」。

當時心目中的他是那麼博學多聞，比老師還懂得多，因為他常說：「什麼老師說老師說，你們老師讀多少書？到過多少地方？他們懂個屁？」「學生學生，妳知道到底要學什麼？就是先學會生存，然後學會生活。」他不管我才三年級才幾歲，想看書嘛，就到他的書架上拿就是了，客廳廁所樓上樓下還有裝箱打包的一堆書，讀就是了，不會就查字典。他若是有空心情又好，精彩的來了：他會說一堆歷史故事和朝代的交替；最欣賞的英雄典範像專諸刺秦王；分享他最愛的詞人蘇東坡；要我背李白的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他是那麼唱作俱佳，讓你覺得你應該要付費求他說。第一次看「大智若愚」這部片的時候，我真的不了解那個兒子怎麼會這麼不愛聽故事？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嗎？

父親和其他父系親人相比，他是最沒有財富概念的人，不像堂叔現在一直忙著到西藏到黃山到哪裡哪裡，老三存褶裡少說也有個上千萬…不過，他留下來的太多太多…當年有不少父親同事有急事，真的「吃好道相報」，急用找他就對了，不還也沒關係，還深怕欠他錢的人會有壓力，欠債的沒上門，他也不好意思找，搞得過年的時候高朋滿座。

堂叔曾經位高權重，可以將我沒用又沒學歷的小舅弄進國營事業月薪六萬，我媽問過「怎麼我弟弟你就可以請人家幫忙，你自己小孩就不行？」她很生氣，父親說：「我不能做這個事，我的小孩自己會有出息。」我就在一邊，心裡想「說得好！老爸你真識貨！」深知自己繼承了別人沒有的遺產，一塊木頭，我記得他從山上找了回來，硬生生泡在浴缸超過一個月，臭都臭死，沒料到給他玩成一座置物架，完全出自手工，連釘子都用不上；還有幾顆石頭，一枚在他揮毫之後落款專用的陰刻十分印，還有有錢也買不到的驕傲，一輩子愛書的惡習…我看著自己屋裡到處是書的「風景」，知道自己不是撿來的長女。

就像多數為人子女的，在第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裡，我很想知道答案，父親，告訴我，你是否以我為傲呢？身為你的女兒，或許我不能延續你的姓氏，但是，告訴我，延續你的基因的我，是否能夠榮耀你光彩奪目的一生？告訴我，我真的很想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