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動玩具
家中的電燈泡下,照映著紅蘋果,景彰對堂妹景華說:「那就是所謂的五爪金龍美國大蘋果吧!」景華說:「嗯!這是我爸從台灣跑船空檔買回來的,一共買了十二顆,一顆要三十塊。」「天哪,真貴,足足要花掉一個公務員半個月的薪水。」景華說:「是啊!所以一顆放在這兒,其餘的收在我媽的碗櫃裡。」曹家大宅的正廳是如此的,中央是挑高四米0八,當然是大吉順科之數,而整棟房約有百坪,房子有兩層,正廳中央上方鑲設了一個神龕,以長樂人的習慣,神與祖先是可以放在一起拜的,因為貧苦人家沒有那麼多講究,但曹家畢竟是大戶,見多識廣,所以家中最內部的牆上還增設了專門祭祀祖先的牌位神龕。景華說:「哥,神龕裡各式各樣的牌位,我感覺歷史都十分悠久,很有一種古樸的感覺,但有天睡覺的時候,我夢見牌位好像有嘴巴,正吃下整碗香噴噴的白飯,好詭異,我不太敢看。影像斷斷續續的維持了一整夜。第二天起,我再看見牌位就有種距離感,甚至遠遠看到也會把視線移開。」MILES DAVIS in concert這般的魔幻式的聲音漸漸響起。
清晨,景彰踱步於田埂中,像劣質洗出的黑白照片,粉紅色的。景彰很少來田邊,其實是祖母喜愛親自種白蘿蔔,馬祖冬季的白蘿蔔甘甜無比,切片配上海苔,真算得是人間極品,景彰就是到此地等祖母挖好蘿蔔,交給他帶回家裡。你會問祖母年紀一定很大,為什麼景彰不親自動手?在閩東沿海的傳統中,男子在家裡的地位很高,也都非常受寵,粉紅色是那個時代的啊!彷彿可以聽到風的聲音,吹進了照片,沿著孤挺的樹枝下穿過,也穿過了曹家祖母藏青色的小腳鞋布套。祖母:「我兒,你現在莫急著去台灣,等錢存好再去。(福州話)」景彰也用福州話回答祖母:「好!蘿蔔我帶回喔,下午我去依哥工廠看看。」
一段路程後,景彰沿著牛角大澳的大街,前往景福的蝦油工廠與漁寮,他覺得自己被未知的狀態圍困著,但感受卻很微弱,幾乎不能察覺”它”的存在,很快的此感觸卻又如微雨樣消失。他想,馬祖人常有的生活慣性就如同打電腦或者電玩一樣,簡單又重複。簡單並非不好,只是太儒家了,少了些趣味。景彰的步伐邁進了蝦油廠,一陣陣撲鼻的腥香味,空氣披著鹹味,一桶桶的蝦油,桶表面的鐵銹還沾有著水分。景彰熟悉的將視線避開,在角落裡找到了三弟景祿,他光著臂膀,用一隻長杉木條,將桶裡的蝦米魚肉等勻均的攪拌。「景祿你最近都做這個啊!大哥呢?我有事問他。」景祿說:「大哥不在,坐漁船去台灣了,聽說大嫂已經懷孕幾個月了,他去買些補品與小孩的用品。」「噢!我都不知道。」景祿又說:「二哥,你日子過得太好了,你說想再去台灣唸書,不知道你開始存考試與將來求學的錢了沒有?多些準備是好的,像我這樣,可能一輩子都得待在馬祖了,真羨慕你有讀書的機會和求學的勇氣。」「弟你別取笑我了,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決定好不好,也沒有什麼準備,就好像每個人在讀高中的時候,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方向,那怕是決定了仍懷有一絲對未知的恐懼。未來真是那麼簡單的分類嗎?自然或社會?其實我很多事也都不懂,有時候我倒覺得你可能比較踏實點。」
景彰的內心裡有個隱藏的我,好像墨西哥女畫家卡蘿一樣,她的作品<<兩個卡蘿>>一個身著墨西哥特旺納裝,另一個穿著維多利亞服飾,兩個卡蘿的心都被赤裸裸的呈現出來,失去所愛又失去自我的歐洲卡蘿淌著血,而另一個保存墨西哥形象的卡蘿,一手拿著愛人的畫像,另一隻手溫柔地牽著受傷不已的白衣卡蘿。景彰是有些崇洋的,他每次見到美軍顧問組的吉普車從山嶺的小道經過,就對裡面頭髮流線、軍衣英挺的軍官報以非常羨慕的眼光。景彰從國一開始聽英文歌曲,那時根本沒有錄音機,要一句一句的學唱,學成之後自己平常就可以這樣哼著唱,而歌他是從景蓮那兒學到的。景蓮要比他歲數大些,高中畢業後曾在美軍顧問組做過放音樂與服務生的工作,雖說曹家從前海上的生意事業做的不錯,但隨著兩岸局勢的改變,現在可沒那麼風光了,而美軍是個福利好又有水準的單位,因此從商起家的曹家還可以接受,但是馬祖在地的流言蜚短是從來不缺的,可說是當時的”八卦”,在婦女的圈子裏都將景蓮說成假洋妞,又更狠毒的說她與外國人做過那檔子事了,並且對家中的成年兒子們三令五申的告誡千萬不要與景蓮來往。景蓮的父母倒不在意,但祖母卻不太能接受,可能是承受了許多壓力吧!景蓮因此不做了,不然景蓮的英文能力可能會更好些。
景彰告別了景祿後向全村最熱鬧的大街方向走去,沿途已有許多人家在補漁網;大部分的人家需盡快將漁網補好,因為即使晚間點上煤氣燈,也只能多維持一個鐘頭左右;澳口仍有大大小小的船約百艘左右停泊,街邊的房子裡有人正下著棋,而三叔的房子就在角落。三叔家是漁貨的中盤商,早年村裡的漁民將漁獲販賣給他,他再將魚醃好後販賣,如果是新鮮魚則直接賣到大陸,後來兩岸阻隔後賣到大陸的量減少,現在漸漸都改成加工包裝;三叔母則在房子邊加開了間雜貨店,販賣老酒與日常用品。每次景彰經過三叔母那兒都會被請吃碗稀飯再走,景彰非常愛吃,因為叔母會在他的碗裡加上幾顆經糖爆炒的花生。萬家燈火的景色維持不久,接著是燭光微暗的夜,景彰謝過叔母後,便回往上方的家中,隔沒幾戶的賭館,依舊傳來麻將推動摩擦聲,其實馬祖也並非所有的人都愛賭的,景彰是這般認為,至於大哥為什麼也泡在賭館裡,他也無法理解,或許是小地方太無聊沒有什麼娛樂吧!民國三十八年以後,國軍來馬,村裡的鴉片館就被迫查封了,因此地下賭館成了主流,景彰還記得三叔家的二堂兄景彥,就是從小跟在三叔身邊跑遍山隴牛角的各大賭館,並且學得一身絕技的。起先他像是個書僮般在旁遞毛巾、補茶水、買東西等等(因為三叔總是嫌賭館裡的服務生太少),而景彥也因為勤快不耍個性,賭館的老闆時常會給點賞錢,打牌的各位依伯也不時因為手氣順而給在旁的景彥吃紅,因此小時後景彥的手頭最有閒錢。三叔的脾氣是有名的大,各房的小孩都怕他,但如果他問起你的成績,你有進步並有成績考卷佐證,則大多可以得到賞錢,因此家族裡的孩子,都對三叔又敬又愛。人們總是會為賭找許多的理由,後來在民國七0、八0年流行的愛國獎卷不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賭?統一發票兩百萬獎項的開獎不也造就了一股風潮!在那窮困的年代,賭實在是件娛樂性極高的事,而人無窮無盡的慾望,似乎在賭裡永遠找不到終點?
景彰這天晚上想到祖母那裡分有四顆蘋果,向祖母要一顆一定不成問題,把這珍貴的東西送給阿桃,阿桃鐵定會高興好久的。隔天一大早,景彰就到祖母的房裡要了蘋果,並好生生地的收放在木箱子裡,等著過幾天看戲的時候送給可愛的小阿桃。阿桃的個頭不算太高,約一米六0,瘦瘦長長的身軀,配上一個界在鵝蛋與圓形之間的臉,腰部纖細而使視線上覺得臀線曲折,阿桃也不太多話,符合馬祖男人略帶大男人主義的作風。這一天景彰睡的很好,似乎胃寒的毛病,在這種好心情下起不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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