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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2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山頭野百合的踪影已無處可尋了，野牡丹正一叢叢地綻放紫紅色的花瓣，那山歸來也褪去了初夏的青嫩，一身的濃綠要擠出油似的。這時節，芒花也成熟了，一陣風吹來，一枚枚長了翅的種子被吹起，隨著風飄盪於山中、林間、路旁、溝邊、飄向那不可知的命運，仰賴著幾分幸運，等待明年的第一場春雨，而明春發芽的所延續的還是不可知的命運。
　　昨天帶孩子們上山。四維村的後面山坳裡，整片的山坡長滿的菅芒，芒花在風裡搖擺晃盪，彷彿海浪一般壯觀而美麗，看得孩子們讚嘆不已，強勁的海風吹起無數的芒絮，撲向我們的身上，在樹蔭底坐下來，遙遠的童年往事同那飛舞中的芒絮一起湧向我的記憶……。童年困頓的生活中，大自然永遠是最豐富最新鮮的玩具。它四時都提供不同的產品，菅芒，是與我們最接近的一種︰它的葉子可以編蚱蜢，可以餵蟬；剛長出的柔軟的嫩芒穗掛在唇上吊於兩耳，就是戲裡的鬚生，幾個小人兒可以唱好一會兒的「呀呀呸」；成熟的芒莖割下來給老祖父紮成一支支精緻的掃帚——專供小孩子使用，它鼓勵了勤快的孩子。記得我小時候最愛用祖父做的掃帚掃地，所以母親說我一年之中，只有芒花成熟時最勤快，實則是漫漫暑假，沒事好做，掃地打發時間。
　　當我告訴孩子們，這些我曾玩過的把戲，他們都覺得很新奇。現代孩子玩的都是一些石化原料製造的玩具，精美面昂貴，但卻距離大自然太遙遠，太遙遠了，所以，他們鮮少懂得欣賞、利用、珍惜、崇敬大自然。人們從大自然的啟發而發展文明，文明卻將人類帶離了大自然，不是嗎？許多城市中的孩子能從圖片、電視中辨識螳螂、蚱蜢、蜥蜴，而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牠們。
　　在那些以柴為薪的年代裡，一鍋香噴噴的米飯就是這些芒草的貢獻。婦女們總是在芒絮脫盡，收割過乾了的芒莖之後（這時芒草纖維已老，較耐燒）三三兩兩穿著草鞋，提著磨得鋒利的鐮刀，肩著兩端削尖了的竹槓（我們叫它穿山槓）上山刈草。在手的起落間閃著青森森的刀芒，一把把的草躺了下來，日落時分，每個人都挑著已被日頭曬萎了的兩大綑比她們還要高、體積還要大的芒草回家。我們在家門口看見遠處山徑上，幾個由遠而近的黑點漸漸放大，認出各自的母親，飛奔而去，相偕而回。晚餐桌上，母親才得空對父親說︰「今天刈了××坪，還有兩三擔，你明天一早去挑回來曬，免得被人偷挑走了。」那時節，芒草也是一種財產啊！
　　在我學習燒飯時，灶下也是快樂時光，把芒草纏成一小團，塞進張著大口的灶裡，看它冒著熊熊的火光，聞著獨特的乾草香味，舒服極了。飯熟了，利用餘溫煨個蕃薯是另外一種享受。所以，縱是兩手被銳利的芒草葉沿割得傷痕累累，也不以為意了。
　　如今，芒草已失去了它的功能，年年自生自腐於山林，失去利用價值，也失去了尊嚴，人們不再關心它，不再崇敬它，兀立風中的芒草再也分享不到哪一個揮著鐮刀的女子的喜怒哀樂了。只有我的老母親，每次回到馬祖，看到滿山遍野無人問津的芒草，總會喃喃自語︰「這麼多的芒草也無人去刈。」並且告訴我，現在電鍋的飯，吃著怎麼也不覺得香。我知道，因為少了草香。
　　我跌入沈思中許久，女兒跑過來問︰「媽，妳在想什麼呀？想得眼睛都瞇了。」我說我在聽芒花的聲音，孩子們也屏息諦聽，不久，異口同聲的說︰「哪有？我們都聽不到。」我說︰「要用心去聽才聽得到。」實證主義者的兒子撇著嘴說︰「心怎麼能聽聲音啊？耳朵才可以。」是的，芒花在我心靈深處幽幽呼喚，朋友，你也聽到芒花的呼喚了嗎？




　◆這篇是民國七十八年七、八月間的舊作，那時我尚是少婦一名，如今已年逾不惑多時，離開馬祖多年後又回來，二個女兒亭亭玉立進入職場，兒子負笈國外，真是歲月不饒人呀！感謝廣義、錦鴻把它找了出來，讓我重溫一遍當時的心境，雖然人事、景物俱已有變，朋友們，但願花長好、月長圓、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