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一封1945年,日本戰敗撤退時候,一個男老師撇下了準備和他私奔的女學生,在返鄉船上寫的七封心情告白情書旁白,開始揭開序幕。這些信在老先生死去之後,被他女兒整理遺物時發現,一段遺憾纏綿了六十年的愛情,因此有了各就各位的可能。海角七號是日據時代的老舊地址,小島友子則是當時女學生的日文名字。查無此人,也查無其址,信件因此被延宕擱置…
飯店業者為了招攬生意製造話題,從日本請來療傷系歌手,要在恆春舉辦吶喊演唱會活動,代表會主席強勢談判,爭取由在地樂團來暖場的機會條件,最後拗不過民代的草莽作風,業者終於妥協達成共識,因此有了招募樂團的甄選活動,和七個雜牌軍的團員組合。
就這樣,以溫婉含蓄的老式情書為經,嗆辣勁爆的搖滾樂團組合為緯,這些人這些事,就這樣穿插編織成一個充滿歡笑、音樂、愛情、歷史、政經、現實,且台味十足的在地故事。這部電影台詞大多是以台語發音,人物也具備縮影代表性,那些橫衝直撞的粗鄙口語,和不太修飾的粗獷直率,生猛活跳,親切熱情,原汁原味的把台灣可愛的一面,用批哩啪啦的方式表現出來。愛拼就會贏,聳又有力道,屬於台灣特有的鮮活生命力,就在戲院裡的陣陣笑聲,擊發出巨大的共鳴。
裡面最可愛的,其實是那些認真生活,努力打拼的小人物。這部電影裡面沒有負面角色,每個人物都很理直氣壯,抬頭挺胸,個性鮮明又喜感十足,讓人捧腹大笑,印象深刻。例如民代主席無視管制,直接從拍照現場穿行而過的類黑道大尾模樣;遊覽車司機因為貪看模特兒更衣著裝,而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老郵差茂伯;原住民交警民雄,看阿嘉不爽,以他沒戴安全帽,看起來比較倒楣當題目,在街頭找碴扭打;比丘尼跟機車行黑手募款,反遭誠實自白的絕妙應答;在教會司琴的十歲奇才少女,用花俏藝術指法伴奏,把一干上了年紀的會眾,搞得上氣不接下氣;客家籍的外地客,小米酒超級業務員馬拉桑先生,熱血元氣又勤勞用心,即使被潑冷水,依然不減推銷熱情;盡忠職守著飯店上層命令,又能委婉有效達成任務的櫃臺小姐;固執堅持,月琴表演欲超強,個性又老人小孩的國寶茂伯;以及主席代表跟兄弟們開著高級轎車幫忙分送信件的Kuso趣味…。沒有貪婪,沒有勢利,不走捷徑,不賣弄聰明,只有偶而露出的小小私心,和不加修飾的直接情緒,每個人都恪守本分的在現況裡尋求機會,憨厚濃郁的人情氛圍,正是恆春地名,以及海洋文化的熱情寫照。
導演魏德聖的觀察能力,和說故事的奶O很棒,既寫實又趣味,用瑣碎的人物和現象,拼貼出本土的民俗風味。例如台灣人常常有釵h飛來一筆的幽默創意,能把生活妝點得不那麼無聊,又很自得其樂。我就看過邊送信邊唱歌的郵差,和把狗放在嬰兒車上逛街的年輕夫妻…。片中茂伯騎著郵局摩托車,口哼野玫瑰的旋律,在鄉間小路裡穿梭經過;機車行黑手水蛙,在還沒開啟的店門鐵簾前,用扳手敲擊出音樂旋律以代替電鈴喊門;茂伯喇叭提醒掛號一次未果,第二次便改用單音旋律式喇叭,大動作又很娛樂式的提醒對方他的存在;被貪撿檳榔的民眾爆衝機車撞倒的交警歐拉朗(民雄之父),在醫院被醫生貼了一個大叉在受傷的臉孔,讓一干探病人等忍俊不住,醫生還很敬業的詳細解釋這樣貼的原由…。這些衝突荒謬的喜感和現象,就這麼親切又真實的存在於生活周遭,很爆衝很無俚頭,但也趣味橫生。
關於愛情的部分,六十年前的友子,和六十年後的同名友子,立場環境都有所差別。老友子本想和情人私奔,卻因時代的悲劇和宿命,被留在恆春的碼頭,空留心酸和遺憾。年輕的友子則是得到男友阿嘉一句:「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的溫柔結論。時代不同了,感情醞釀的溫度、速度,以及選擇的方式,也變得更多更有彈性,但不代表更好。我覺得以前那種溫吞含蓄的愛,或酗騋悅蒟P火的激情,更能蘊遠持久。現代的速食愛情,往往來的快,去得也快,畢竟他們的感情基礎,並不怎麼深厚,火花點燃了以後,溫度的維持才是困難,個人不怎看好後勢。至於水蛙暗戀老闆娘,那種無侵略無企圖的純愛模式,則是另類無私的可愛。
失意樂團主唱阿嘉,在一開始砸吉他,大罵「我X你媽的台北!」的那句國罵,其實很有破題的效果。不管是政治、藝術、戲劇、語言,或者新聞報導,我們的媒體文化都是以台北觀點看天下,都以台北品味為主流高級代表。至於南部或者本土文化,幾乎就等同於端不上台面,不入流、沒水準的同義詞,所以那句國罵,似乎也點開電影準備抒發本土情懷的主旨和企圖。
阿嘉在台北被台北人欺負,但是他在雜牌軍樂團練習的時候,卻也用同樣的台北高度,來不屑其他團員。其實貶低別人,並不能提昇自己,也無法從現實裡脫困。後來這個疑問被原住民警察直率點出,他才有所警覺(被歧視的自己,竟然犯了歧視別人的同樣錯誤)。每個團員其實都有自己的天分特色和專攻,放棄成見,加以包容接納,反而產生相乘效果,意外受到底下觀眾熱情的歡迎。
劇中除了笑料不斷的劇情,還探討到城鄉發展失調、中日兩國愛恨交織的歷史夾纏、傳統和現代文化的價值傳承,人際情感以及在地區域的依歸認同、以及各種民族相處時產生的衝突和協調。裡面多次提到了彩虹的現象,在老情書裡彩虹被寄情於兩人感情的連結,在演唱會前一天下午,彩虹代表了人生新的契機。他通常出現在雨後轉晴的午後,也是聖經裡,上帝允諾挪亞讓洪水退去的記號。虹由七個原色組合而成,協調融合之後,在乾淨的天空裡,現出一道完美清新的弧。好比這個倉促成軍的雜牌搖滾樂團,或者這些生猛活跳又自我強悍的小人物們,當大家把那些武裝尖刺全部收斂起來,培養出將心比心的蘊藏默契,不同元素在融合後還彼此襯托呼應,不也像虹橋一樣明亮動人。
事物本就是一體兩面,直率天真有創意,也可能被批評成粗魯白目很天兵,包容與認同,是看事角度的關鍵。我覺得這是一個族群融合的美妙故事,彩虹是目標,是象徵。稀罕少見,但確實存在。如果我們可以拿掉內心既有的成見,去掉那些銳利狹隘的自我防衛,用比較開放的心胸,去欣賞那些不同的意見和族群,是不是也可以看到那一道美麗的彩虹?「海角七號」已經讓虹彩再現,接下來呢?
P.S .雖然前半部開場節奏稍嫌雜亂鬆散,但瑕不掩瑜,依然值得進電影院開懷一看。(其實就連這部分,感覺也很台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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