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前三分鐘
stingfan35/程士凡
中原標準時間:差三秒九點五十七分。
講台上那個人說話的樣子已經到達了渾然忘我的境界,完全不顧台下這些專心和無心的聽眾們的反應,毫不吝惜地浪費著他寶貴的口水,他抑揚頓挫的語調試圖將那些寶貴的知識灌入台下聽眾們的腦中,但可惜的是,說者有心,聽者不太有意,他預期達成的效果似乎不是很大。
從他額頭上不斷流出的汗水順著臉孔的輪廓滑落桌面,透過高靈敏度麥克風的強力效應,竟在似有似無間傳出了宛如戰鼓般的陣陣聲響,而他的兩隻手也有點像是在狂風中用力搖曳的戰旗,不認命地來回擺動交錯著,試圖鼓動著台下這群聽眾,向著知識的壂堂全力衝刺,再衝刺。
他身旁的那塊大大黑黑的板子上,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用著各種不同顏色的粉筆,畫滿了一大團詭異且令人敬畏的象形和抽象符號,它們七拼八湊地聚集在一起,佔據著黑板廣大的陳述空間,活像是一群共同抵抗險惡命運的難兄難弟,用著讓人很難理解的串連方式,透露出一些即將消失的真理和令人昏睡的咒語,稍一不留神還可能以為自己又多選修了第四外國語。
由於剛結束了冗長的不太像話的季節假期,學校內全部的教室都重新粉刷過了,而這間教室內的色調則是採用了暖色系,讓人坐在裡面就會有一種全身懶洋洋的感覺,而空氣中的溫度在這時聞起來也有一點點催眠的味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這樣佈置似的,真的是非常適合小睡一會,像我這種意志力稍稍薄弱的人,在眾多同好的陪伴之下,實在難以抵抗它深深的誘惑。
還好最近看了電視上有關環境保護的公益廣告,特地到連鎖書店買了一本再生紙製的大型筆記本,墊在堅硬的塑膠桌面上,讓剛才迷漫的夢境中,竟然令人驚喜的出現了青翠的山峰和連綿不絕的森林,而快樂悠遊其中的我,能夠盡情地享受著探索原野的樂趣,而且還敢大膽地飲啜著冰涼的山泉,那爽口的滋味簡直就比天山冰泉還要暢人心肺。
抹掉了那團殘留在嘴邊的黏滑液體,看著小小的佈告欄上貼滿了各種有趣和無趣的訊息,它們毫不客氣地擠壓成一團,一張緊疊著一張,絲毫都不浪費一點點的空間,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個鬆散的大拚圖,試圖用著怪異的方式拚湊出這個混亂的世界,但是感覺上卻又好像越弄越糟。
轉頭向窗外望去,剛好看到了那棵孤立於校園中的木麻黃的頂端,嫩綠的新葉披掛在窗框的正中央,這時明明感覺不到有風吹過的心情,但是它們卻有點像是刻意地搖擺著瘦弱的身軀,似乎想要抖掉那些沾黏在身上的些微灰塵,不過這棵木麻黃應該也算是夠幸運的了,能夠生長在校園當中,雖然城市中的灰塵無處不在,任誰都無法逃過那些四處侵略的灰塵的襲擾,但總比它那些被種在海邊的同胞們要乾淨多了。
左前方有一個戴著黑色塑膠方形眼鏡的男生,不死心地扮演著錄放影機的角色,忠實地記錄著講台上所發生的各種考試訊息,當然也包括了不可能成為考題的隻字片語,而他疾飛而過的字體雜亂地錯落在乾淨的白紙上面,弄成黑漆漆的一大團,就像原子筆水已經生產過剩一樣。
而他不斷抬起和低下的巨大頭顱,讓人不禁懷疑他的脖子是否曾經受過某種特殊的加強訓練,不然他看起來如此瘦弱的脖子怎麼可能承受得起如此巨大的運動量,而且擺動的頻率竟然能夠保持得這樣的平穩和流暢。
右前方一個長髮飄逸的女生,用她保養良好的小手輕扶著她嬌小的腦袋,擺出了一個絕美的姿勢,那烏黑的秀髮直潟而下,遮蓋了她的半邊臉龐,那專注凝視的表情,彷彿她才是這個現場唯一的主角,而露出的一隻大眼睛隱隱透露著令旁觀著難以理解的複雜關係,卻仍守本分地緊盯著前方,就像只是在欣賞教授娟秀的字體,順便吸收著包裝精美的知識。
正前方的那位同學應該已經到達了無人無我的最高境界,整個臉龐和桌面保持絕對的平行,在沒有其他支撐物的扶持之下,依照我粗淺的估計,應該只有一層皮的距離,在想像中所浮現的畫面,桌面上可能早就已經泛濫成災,流動著混濁且黏稠的液體。
左邊的一個男生正專心地沈浸在江湖的恩怨之中,從他面帶笑容的神情中應該可以得知,某位武功高強大俠又砍殺了不少的奸邪之徒,替社會公理正義塑造了一項好的典範,而某位貌如天仙的姑娘將不顧一切地追隨大俠,陪伴他度過一生清貧如水的生活,替社會道德良知塑造了一項壞的典範。
身後傳來一陣不穩定的聲響,不用回頭看也能確定那是即將要解放的聲音,夾雜著浮動和興奮的情緒,彷彿就像是一股巨大的浪潮,從教室的最後方,越過了因聽眾稀少而略顯寬敞的教室,向講台的方向漫延過去,就像完全沒有阻礙似的,那速度竟是不可思議的快。
教室外面開始有一些人影在晃動,陣陣的腳步聲伴隨著首輪電影即將上映的消息,就好像是一種強力催化劑似的,立刻就升高了教室內收拾文具和書本的聲音,充份地展現出一種高度團結的情操,也徹底地擊碎了仍然在講台上喃喃自語的教授的強烈企圖心。
教授似乎也查覺到大勢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轉身看著他心愛而又陌生的學生們,神情略顯沮喪地放下了手中的高級粉筆,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似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講台正中央的位置,那神態就好像是一位默劇表演大師,因為少了台下觀眾期待的心情和關注的眼神,而對自己剛才盡情地演出感到極度的不滿意和些許的遺憾。
端起了講桌上那杯濃郁而且可能摻雜了些許粉筆灰的青茶,穩健地移至嘴角的高度,然後望著台下他的寶貝學生們,似有感觸地在嘴角上揚起了一個苦笑,這時他的頭顱迅速地往後一仰,將手中的青茶一飲而盡,那氣魄頗有古代行走江湖的俠客的豪情,著實令觀者感到一陣的激賞,忍不住就要鼓起掌來。
隨著教授將茶杯放下的動作看了一下手錶,秒針仍然毫不嫌累地向著不是終點的終點全力衝刺著,爭取著沒有勝利獎牌的勝利。
心中默默地跟著倒數:三、二,鈴聲響起。
教授表情無奈地宣佈下課,話還沒有說完,就好像是下達了一項不容懷疑的軍事命令一樣,立即就驅散了這一群男男女女,那訓練有素的動作,瞬間蒸發了整間教室,只留下教授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講台上。
走在盲目流動的人群中,看著腕上的手錶,心中盤懸著一個好大的疑問,到底是我的手錶晚了一秒,還是學校的時鐘快了一秒。
下堂課再對對看吧。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