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Jacques Annaud執導的「情人」(The Lover),取材自莒哈絲的小說,因男主角是梁家輝,床戲大膽,所以在華人圈聲名大噪。其實,這部電影不脫悲劇愛情的俗套,但Jean-Jacques Annaud運鏡的功力,使很多沈默的鏡頭,呈現著飽滿卻無言的情感,因此敘事不至於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
多半的影評都會陳述導演Jean-Jacques Annaud如何以十分唯美的鏡頭,處理男女主角做愛的場面,使感官色欲,朦朧進飽滿的情感中,但我印象更深刻的,其實是一場完全不唯美的床戲。那也是幾場床戲中,唯一一場不以唯美方式處理的床戲。
故事中的男主角是中國人,他繼承了父親,在越南經商,家道富裕,在民國初年,婚姻仍得由父母作主,父親要他跟素未謀面、但門當戶對的有錢商人之女結婚,因此男主角到巴黎出了一趟公差,便回越南準備結婚,但返越南途中,他遇見了女主角,毫無預期之下,他徹底陷溺進對她的愛。
他知道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愛,因為女主角儘管是法國人,卻與母親兄弟窮困潦倒的生活在越南,光以她的貧窮,就會使父親徹底阻止兩人的結合,除非切斷父子關係。可是男主角知道,他絕不敢脫離父親自由的追求自己的愛情,因為他早已依戀金錢,他明明看著父親活在錢堆中,沒有夢想、只有鴉片的可怕生活,但他寧願這樣,他內心深處深深的知道,他更怕貧窮一無所有、被人輕賤的日子,面對愛情他其實很脆弱,他知道自己對愛情無法義無反顧。
至於女主角呢,他是女主角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但女主角從一開始也否認著他們之間有愛情,她寧可承認那只是感官的情慾、承認她喜歡他的原因是他有錢、可以帶她出入她靠自己無法出入的世界;她會這樣否認是因為:就算她很窮,但她仍有白種人的驕傲,她知道除非是妓女,否則沒有法國人會跟殖民地黃種人在一起。
於是,承認愛情,對她而言竟成為一種恥辱。所以她說服著自己,她只是在玩玩,她跟他之間沒有愛情。
他倆面對對方,各自因不同的理由,都有著優越感,以及深深的自卑,優越感與自卑糾結下,愛情被意圖自我說服的謊言遮蔽否認。
男主角一開始就告訴了她,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婚姻的,最初的理由是:在中國,失身的女人不能迎娶進門。而後,他說出更關鍵、他真正無法抗拒的理由:她的家庭太貧窮。
貧窮,的確是女孩心中的痛、最自卑的情節,因為她成長過程,一直看著母親為了得到錢養活三個子女,幾乎是不顧顏面與羞恥。
但她也得隱瞞跟男主角的戀情,因為她家人會瞧不起男主角,在法屬殖民地上,東方人總是比法國人地位卑賤的多,所以面對女主角的背景,男主角一樣有他自卑之處。
被遮蔽掉的愛情,最後是透過做愛爆發出來。這就是為什麼Jean-Jacques Annaud總要把做愛過程處理的這麼唯美,因為這是愛情唯一有機會彰顯之處。
正因此,那場唯一的、完全不唯美的床戲,跟其他唯美床戲相較,反而突兀的把優越感與自卑感糾結下、深層的內在感受詮釋出來。
這場床戲發生之前的過程是這樣的:
女主角家人終於發現這個中國人的存在,男主角便邀女主角一家人吃飯。席間,男主角是徹底被輕賤的,他談自己的家庭,沒有人要聽。最後,買單時,侍者將帳單交給女主角的大哥,當然女方是付不起的,可是大哥既自卑卻又十分倨傲的將帳單滑到男主角面前,好像他是他們家的帳房。
當晚男女主角的床戲便跟之前完全不同,導演一點也沒有營造任何唯美之感,他們還沒脫衣服就性交,男主角動作是粗暴的,女主角是毫無反應的,兩個人在吃飯場合都被暴露出自己的自卑情節,都感覺自己的被對方瞧不起,兩人都同樣的失去了自尊,他們用這次做愛宣洩他倆被傷害的感受,男人視女孩為妓女,女孩事後也問:「我這次表現可以得到多少錢?我媽要我跟你拿五百元。」
男人在沮喪挫折時,做愛成為一種宣洩,這我明白,但女孩以妓女形象宣洩自己被輕賤失去自尊之感,更讓我怵目驚心,因為,對照著她堅不肯承認自己愛上男主角來看,其實,她是寧願自己跟男主角在一起「是為了錢的妓女」,也不要變成是「法國女孩愛上殖民地黃種人」,因為後者遠比妓女更不堪。
這場戲,交代了女孩對愛情一樣無法孤注一擲義無反顧。
那麼,有錢人輕賤貧窮人,或法國人輕賤中國人,這兩者之成為愛情殺手,那個比較遺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