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戒
姝煥 / 2007-05-19
無數個獨自逛街的時候,我四處尋找美麗的鞋子。
書上說美麗而舒服的鞋子可以帶你到那個人面前,然後一生彼此相愛。我不介意是否書上的理論正確,但對於鞋子,我確有迷戀。
遇見洛唯的時候,我正掛在網絡的聊天室上,名字就叫做〔我愛高跟鞋〕。
第一次學習使用網絡聊天的洛唯,笨得什麼都不懂,向我請教,我呼三喝四地指點他。但他卻對我說,「你真俏,惹人喜愛。」
呵,開什麼玩笑,跟我調情也要看看年齡身份。我逕自跑去聯眾打牌,沒有搭理他。
臨下線,發現這個人居然留了電話給我,說:一起晚飯,盼復。
文字簡短得漂亮。而我向來喜歡男人一刀斃命地准,而且狠。
洛唯在大學裡做核物理研究,已入了英國籍,在國內著名的南方大學做客座教授。已經中年。
拿著在英國與上海兩份薪水,即使他有 家有 太太,但家室遠在天邊,自然也頗悠然。
在洛唯上海淮海西路的殖民地時代舊別墅裡,他給我做晚飯。
如同一切不入流的網絡故事,他約我見面,我便見面。
那日晚飯後,洛唯與我跳舞。慢慢的曲子,很浪漫。
今日回頭去看,一切都情態自然,他沒有絲毫勉強過我,我亦未曾試圖引誘。只不過擁抱太自然,只不過少見男人為我披掛圍裙進廚房。如此而已。
但使我鬱悶的是洛唯,從不喜歡看我的長腿與鞋子,他只喜歡望住我眼睛,說:真俏。
完蛋。這些個全是老派人的架勢,叫我很發瘋。
其實洛唯並不使我乏味,他會與我講質子與氫子撞擊時可產生的巨大能量,繪聲繪色卻一本正經,我真不介意與他約會。
也許,每個女人有一根神經,麻痺期間會承受壓力與不平等。而我竟也一直在遷就他。
他的家庭,他的迴避,他的沒有勇氣。或者說,他的中年。
但麻痺期間總會失效,我們開始爭吵。
真相開始讓眼睛燃燒。
那日週末,我同洛唯在南京路上走,準備去吃飯。途中他遇見同事。
他向人介紹我:「這是我遠方的親戚,過來上海看我。」
同事熱烈地問候了他的小孩,問候了他的老婆,問候了移民後的居住與生活。熱烈到我突然感覺周圍一片寂然。
聊天之間,我緩緩退開,轉身走了。
人流中的南京路,我突然奔跑起來。
很快我就停下來,因為我穿了細細的高跟拖鞋,腳會痛。
我坐進一家叫作〔中國凱旋〕的酒吧。吧台邊,從腳上墜落的鞋子驚動了身邊的金色頭髮男人。這個藍眼珠的男人微笑著問我:可是腳痛?
我微笑著不說話,只勾勾腳趾活動起來。
藍眼睛的男人卻伸出手無比突兀地拿捏起我的腳。我嘻嘻笑起來,指著胸口:「錯了,是這裡痛。」
藍眼睛笑起來,「按摩可也管用?請叫我邁克。」他一邊說著一邊側著面孔來擁抱。
我歪頭去擦擦他的面孔。心想,唉,心怎麼會真的痛了呢?
眼前的藍眼睛紅皮膚的白人,百般殷勤,我冷眼地微笑地聽。
跌宕的情節一點都不適合平常生活,我閉上眼睛,只覺鬱悶。剛才洛唯的話,如當頭喝棒。
寫劇本的人埋伏了劇情的隱線,所以情節跌宕起伏的時候觀眾震驚不已。但只編劇一人知道暗流在哪裡的下面,旁人只等著被驚嚇,被吸引。
我真被洛唯吸引過的。至少曾經是的。但付出若不值得,他又憑什麼值得我付出。我不想為難他,也無意為難自己。
電話響,正是洛唯。
我收回腳,直起腰,按下接聽鍵:「去你媽的遠方親戚。你給我聽好了,姐姐我忙著呢。沒空理會你這正派人。」
掛斷電話,我點煙,同身邊的藍眼珠說,「請我飲酒?」
藍眼珠喏喏點頭,看我抽煙。
我呼出煙圈,「長島冰茶。」
世上美麗的鞋子是否可以帶你走去愛你的人身邊我尚且不知道,我只知道,若女人穿了細細高跟鞋,或許會有免費的足部按摩。
與洛唯,我這個遠方親戚選擇遊戲結束。
玩人間蒸發,洛唯還不夠與我比,他博士的學歷是對付原子與質子用的。
但每一日,我的EMAIL裡都有他的通緝信箋和最後通牒。我從不回復,因為作為遠方親戚,我沒這個義務。
那日在網上的牌站與人研究圍棋裡如何讓子與分先,學而不倦,不亦樂乎。
深夜下網,刪除郵件,突然看見洛唯一個月前發過的EMAIL。
「在生病,想念你。想念你。」
我說過,我喜歡男人簡單直接,但有力量。
我開始多情。洛唯,他可會真愛我?
多情應笑我。
深夜2點的我衝下樓找出租車。但這真並不十分算神奇,真正神奇的是我在四十幾日未去的洛唯家門口,看見一雙女鞋。
洛唯別墅的鑰匙我一直都有,進了院子進門廳,卻一眼看見這等香艷的引子。真滑稽。
我在樓下喊:「洛唯!」
超過10分鐘,他自二樓走下來,頭髮文絲不亂,「噯,你怎麼來了。」
我斜著眼睛看他,眉毛一挑:「不請我上樓?這裡真冷。」
博士果然是博士,愚蠢得正直。
凌晨2點的這一刻,他邀請我去臥室,卻讓我看見疊得整齊的床與被。
我一邊轉身下樓,一邊與他調侃:「快放人家從洗手間出來,那裡氧氣不夠。而且你的空氣清新劑明顯劣質。」
洛唯拉住我,「她是學生,只來做畢業論文。」
「你的段數可真他媽低。」我一揚手,耳光結實地打過去。
而就這一耳光,他的左耳竟然就失聽了。
在醫院裡,洛唯聲音低沉:「你要賠償我。」
「好,請把你家裡帳戶給我,我與你太太談賠償。反正你在英國家裡的電話,我有。」
洛唯看著我,齟齬難言。
我伸手撫摩他的臉:「洛先生,請通知寫童話那個人,改寫童話──婦女解放了,說謊的人,不是鼻子變長,而是耳朵失聰。謝謝。」
轉身之前,看見洛唯扭曲的臉。我回贈微笑。
定機票飛回大連,拿到機票的一刻心裡已經釋然。
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機場安檢也跟著胡鬧:過安檢,居然要脫鞋子。
我的天,當眾脫鞋,要多沒氣質有多沒氣質。
我穿著陡峭的高根鞋,瞪著安檢的機場工作人員冒火。結果是我,別無他法,只得乖乖拖鞋。
拎著我美麗的鞋子,我翻著眼睛低眉順眼接受檢查。
轉身的時候,一眼看見身後排隊的男人,一臉興味意然。
飛機上,我放好行李,彎腰坐下,卻再見那安檢時候取笑我的男人,那張帶點英俊到無恥微笑的臉。
「鞋很漂亮。」他開口。
「嗯,我知道。」切,這一點,我當然知道。
他卻轉頭看著我,「這麼拽的女生,真少見。我叫蕭凡。」
我笑笑點頭,打開MP3帶上耳機。
蕭凡?你叫蕭邦也沒用。真抱歉,一見鍾情,我早就戒了。
下了飛機,我在蓮花小區下車,後面的車跟著停下,下車的,竟然又是他。
「你住這裡?」
「不,我專門搭飛機跟蹤神秘女郎。」他笑。「我住倚雲居3座。」
而我,住倚雲居2座。
不知道緣分是否是藉口。離開一個人可以說,緣分盡了。與一個人結合了,又可以說,緣分到了。
2005年的冬天,我與蕭凡已經不討論我的鞋子如何漂亮,開始爭論誰下廚房。
戰役的結果是,沒有人肯下廚房。
蕭凡說冬天適合吃火鍋,但我不慣那吃了火鍋之後的一頭一身肉菜味道,好像鄉下廚娘。我很介意。
蕭凡發慈悲,費事地對我哄騙:「若是在32層的旋轉餐廳裡吃火鍋,就不是鄉下廚娘。鄉下廚娘不在冬天穿緞面拖鞋。」
我其實並不介意自己是否要為了他變成廚娘,我介意的是,歸降是否代表著我繳械投降。
或是他對我的感情戒掉,開始饌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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