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裡特
閒吟今秋 / 2007-03-20
昨晚又夢見瑪格麗特老媽媽了，她坐在籬笆後的椅子上，雙膝間攤著一方純白的麻紗質地布，長長的流蘇垂在綠色的草坪上，一側隱約露出灰底暗紅格的棉布裙，小腿上的紫淤斑清晰可見，條條青筋交叉突兀在外，一針一針緩慢地繡著，不時抬頭四處觀望，見我佇足觀賞，她微笑地停下手中的活計，招手我近前閒聊。
認識瑪格麗特老人，在我第一次到英國之初。那天我和東家游覽牛津大學，十一月末的牛津，早已進入了冬季，天氣沉郁陰冷。我無心體味古老建築蘊涵的文化，心不在焉地走馬觀花著，就在學院大片空曠綠地的人行道旁，一位老人獨自坐在休憩的木椅上繡花，雪白的頭發上戴一頂紅色絨線帽，如裝飾的聖誕老人，滿面的笑容、熱誠的語氣，給寒風簌簌景物蕭瑟的校園，平添了一份暖意。
酷愛刺繡的我，即刻提起了興趣。可是我聽不懂她的話語，在她的手勢及東家的翻譯下，略微了解那幅鉛筆勾勒的淺淺圖案，描繪的是老人記憶裡的家園。老人十分健談，告訴我們她出生於美國的鄉村，兒時來到了英國；丈夫老家在蘇格蘭，退休前是個文職軍人；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蘇格蘭的鄧迪大學工作；小女兒是倫敦皇家布朗普頓醫院的實習醫生，目前就在這座學院修博士呢。老人的臉上滿是自豪的興奮。她詢問我來自哪，當知曉我是中國人時，她仿佛更高興了，不斷地說China、China，談起了她對中國的印象，還說了中國桂花樹。樹那麼粗壯高大，香氣撲鼻——她比劃著，爾後使勁地猛吸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摁著鼻翼，好似被濃香熏醉了的樣子。
我居住的屋子面東朝南，緊挨著一個丁字路口，閒時佇立窗前眺望行人和風景，借以打發寂寞的時光。常見到一對老人，挽著胳膊散步，牽一條體形龐大的黃狗。他們路過時，禮貌地抬起頭揮手打招呼，我也趕緊拋下落寞的思緒，笑臉回應，一縷溫暖蕩漾在心頭。初到異國的我，心理落差太懸殊的緣故吧，也或許時差的原因，有些恍惚的感覺，馬路上行走的不是白人就是黑人，在我的眼中，外國人的相貌就這兩種類型。某天，驀然想起，這其中一位不就是瑪格麗特老人麼？想必挽著的那位穿蘇格蘭格子裙的就是她的老伴了，滿頭的銀髮，挺直的身軀，更像是位極有教養的儒雅教授。
我與東家小女孩在附近玩耍時，特意觀察那條街的鄰居。方知瑪格麗特的屋子離我的東家就 一百米 左右，也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兩層樓房。幾乎每次都看見兩位老人忙碌的身影，他們把草坪修剪得齊整蔥蘢，植物布局的錯落有致，各色花卉競相爭艷。院子裡還與眾不同地在擺放了不少小玩意，更引得我好奇地觀賞。除了大黃狗外，另有一黑一白的兩只貓，肥壯的身軀慵懶地躺在花叢中酣睡。我悄悄舉起相機，若瑪格麗特隔窗瞧見，會出來打開珊欄門，笑容可掬地請近前拍攝。我很感動，也感覺不好意思。東家委婉告戒，未經許可，千萬別拍攝私人的東西。
瑪格麗特的小女兒同她母親一樣和善可親，喜歡小孩，路過東家門前時，有時和東家的女孩嬉戲一會。長長的金髮，瀑布似的垂在肩上，密密翹卷的瞼毛下，深幽的眸子如一潭碧藍的湖水。英國的女子，同俄羅斯女子相仿，姑娘時代，青春美貌，雪白的肌膚，苗條高挑的身材可與模特媲美，一旦生了孩子，大多會變成肥胖臃腫的大嫂。
在英國，鄰里之間根本不來往的，由於瑪格麗特老人的異常熱情(也許她是美國人的緣故吧)，以及東家的介紹，我不但與瑪格麗特半手語交流過多回，還特意登門拜訪過一次。
進一步認識瑪格麗特，是再度到了英國。很長的日子裡，一直未見到瑪格麗特夫婦，徘徊她家門前幾次，也沒有見到老夫婦忙碌的身影，或像以前瑪格麗特坐在花園裡曬太陽繡花的景象。那天站在窗前，卻見她單獨在對街拐角處開車，顫巍巍地步履，緩慢地上下車，令我難以確認。僅大半年不見，她何以蒼老萎縮了很多？仿佛老了十歲。某天我和東家正待外出，瑪格麗特恰巧拄了拐杖蹣跚經過，就寒暄了幾句。我請女東家詢問她的狀況，才知瑪格麗特的丈夫年前動了大手術，出院後又突然中風癱瘓，送養老院了。心力交瘁的她，也差一點患病不起。問及她的小女兒，已回倫敦上班，聖誕節兩女兒來探望她的。
望著她孤單的背影，我不禁疑惑，為何不跟女兒同住？東家告訴我，在英國，孩子滿18歲就獨立了，一般都分開居住。
也在那天，瑪格麗特要了東家的電話號碼，當時我還以為她提防有急事時可以求助。大約過了十幾天，她打來電話，邀請我們下星期的周六上她家做客，喝下午茶。
四月的天氣暖和晴朗，我和女東家提了一點禮物如約而至，瑪格麗特春風拂面地應聲開門。長條桌子上鋪著手繡花卉台布，杯盤碗底都有與桌布配套的墊子，擺放的點心水果簡直像工藝品似的精致，淺黃的哈密瓜切成均勻的薄片，深紫的葡萄、青翠的提子竟然一剖為二，紅紅的西瓜成了細圓柱型，正中一朵西紅柿雕花，引得在家不肯吃水果的東家小女兒，一個勁地要“西瓜棒棒糖”。瑪格麗特備了咖啡果汁紅茶三種飲料，還歉意地對我說，中國人愛喝的龍井綠茶，找不到了。那天瑪格麗特精神很好，一直提醒我們品嘗她的手藝。餅乾蛋糕是她自己制的。為這次小小的鄰里聚會，不知花費了老人多少的心思和時間。濃郁的奶香，鮮花的清香，主人的熱情款待，令我度過了愉悅難忘的兩小時，後悔沒把相機帶去。
瑪格麗特搬出了厚厚一大疊相冊，指著相片，一一告訴我們是何許人，哪年拍攝的。這些按時間排序的照片，記載著老人一生的歷程。出於禮貌，喝完下午茶稍坐一會我們就離開了，怕耽擱老人正常的作息，急匆匆地翻閱了幾本相冊，然而瑪格麗特年輕時的美貌，夫婦倆親暱的相片；瑪格麗特丈夫佩帶著軍銜的戒裝照片，和他居家穿著蘇格蘭格子裙形成了迥然不同的反差；兩個女兒從小到大的成長記錄照片，著黑色博士服博士帽與父母笑容可掬的合影，各式各樣隨意作秀的照片……讓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從中得出瑪格麗特一家曾經的幸福美滿的生活。
離開時約定兩星期後的周六，邀請瑪格麗特老人來東家作客，她也欣然應允。可是，那天我幫著準備完畢，時間過了，瑪格麗特依然沒有來。電話打去，沒有人接。女東家特意跑去敲門，沒有人開。
我有意地在瑪格麗特家附近流連，期望能在回國前再見一面，主要是想知道她究竟好不好？窗門雖然緊閉，但沒有拉下厚實的大窗簾，輕紗的窗簾還掀開了一角，窗台的兩盆小花露出隱約的紅綠色彩。這些跡象，好像裡面還有人居住。而疏於打理的園子，花草樹木無精打采懨懨著，那條大黃狗，久不曾見著了，連上次登門躺在花叢裡、喝下午茶時瑪格麗特一直抱在懷裡的白貓也不見了。之後的夜晚，時有野貓把東家院子裡的垃圾袋翻的遍地狼籍，不免猜測，是不是瑪格麗特老人家的？
新聞裡有報導，伯明翰的一位獨居老人，在家中去世多天才被發現。東家說瑪格麗特有心髒病，會不會突發？於是，我們即刻結伴前去察看。夜幕中的小院沉寂一片，除了半隱半現的月亮，樹木的葉子隨風搖曳外，其他一絲光線和生機全無。東家夫婦商量，是否報警？卻不知何故，遲遲不去付諸行動。
五月七日 ，我歸國的清晨，再度提著膽近前查看。小院依舊靜謐寂然。這個沒有答案的懸念，跟著我回國了。奇怪的是，瑪格麗特腿上的紫淤斑在我的夢境裡每次都會清晰地閃現。其實歐洲的婦女一年四季穿裙子，且以裸腿為美，年老後患關節炎者居多。祈望現實裡的瑪格麗特，如我的夢中那樣，去了鄉下的別墅，在陽光明媚綠草如茵的花園裡安享晚年，笑容滿面坐在白色籐椅上，繡著那方純白的麻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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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