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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吳鑒益】 |
2007.11.25 04:22 a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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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失明卻陽光的女兒
1999年9月21日一根屋樑落成朽木，流著血液的黑影吞噬了你的右腳，一陣聲波拍打著窗，走過路燈已死的街道。你曾在黑暗裡伸出丹田，想留住所有倉皇奔跑的耳朵。直到一隻爬滿傷痕的手臂，撥開早已停止心跳的眼睛……後來，我更愛我們的記憶，善嫉的烏雲捨不得下雨，落在只有左腳可以淋濕的你。你說話，在那年10月底。病房鄰床的心電圖像平靜的海，有一些哭泣在遠處還聽得清楚，在那些聲音後面也許是另一座更平靜的海。第一個細胞歸來，帶你穿越沒有細胞核的長夜。沒有星月被複製，只有那晚暗紅的天空還來得及誕生，而盆景似乎還記得夜幕的晃動。你微動嘴唇，說出一個樂園後，慢慢睡去。樂園迄今一直沒有開放，只是常有來自記憶的小鳥，一直在歌頌樂園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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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請聽我的聲音
雖然出生時的白雪，忘記給你它的模樣
但它的溫度並沒有俘虜你的四季和前世的天堂
你一定是看夠了紛亂的陽光，所以今生決定與黑暗對看
我還來不及將雀躍裝滿眼眶，你的眼睛卻使我心傷
飛越城市的候鳥將蕭瑟懸掛在街燈上
在夜晚，我的影子常隨著它們擺盪
可是你那飄香的酒渦不曾哭訴光已枯萎
這次，你的微笑引渡我到另一個邊界
去捻熄身後炫麗的燈火，而留給我一陣輕風
在自足盈滿的衣袖，輕靈，飄動著我單純的四周
寶貝，緊握我的手
我會在下一個童話的入口，打造一片沙漠
好讓你帶著綠洲去訴說世事的乾渴
我會以信心去建造一座城堡，裡面的魔毯可以不再流浪
所有的角落都有你的飛翔和等待魔法的窗
你總是以充滿熱情的呼吸暗示我
蒼老的頭髮編織不完盈滿身體的悲傷
只能靜靜等待它們拂拭路過的黑暗
捨不得你的背影映照著我的庸碌和他們眼神中的異樣
不知何時開始，我已學會了勇敢
寶貝，還記得某個晚上
我們一起以爆裂的煤炭和聲波，撫觸遠方單薄的煙火
我們像是安坐的夜，早已認識寧靜的豐厚
只是雨滴總是來得太早，讓我們來不及述說
淋濕的心其實不是悲涼
在層疊的烏雲後面，還有更多無助的心跳
關著門，被鎖在孤單的脈搏
隨著雨水的走向，從這個寂寞跳到下一個寂寞
我仍舊無法遺忘那些明亮小屋的輪廓
如精靈般溶化了我們在曠野間跳躍的身影
我們叩著門，有一些閃滅的聲音
迴旋著一些小動物們的輕步舞曲
我會一直記得摘取一個節奏給你
像一隻隻忘記傷痛的小蚱蜢，去高呼，去歇息
你是否也曾記得小屋裡
那些隨著棉被胸膛微微起伏的音律
常在你安詳的睡眠裡搓揉夢的棉絮
它們紛紛在甜美的歌聲後面，露出害羞的臉蛋
害怕看見一些無端闖入的陽光
寶貝，請相信自己的呼吸
鼻子裡的小管只是連接了另一個天空
那裡仍然有很多清新的早晨和勤奮的小雲朵
別忘了投遞你的太陽和月亮
雖然你從不知道它們住在何方
此刻，有一些裸露的經緯在你細嫩的皮膚
引導著一片一片的紅海
希望你不要害怕它們神聖的血腥
也請不要畏懼那些鑲嵌在骨頭裡的桅釘
它們只是為了讓迷航的肢體靠岸
今夜，晶瑩的雨滴黏貼很多記憶在窗玻璃上
寂靜的夜自藥瓶的點滴裡慢慢流下
你一定要勇敢，才能治療流在你血液裡的陽光
姐姐帶來了你最愛的布偶，摸摸看
還記得那些自己導演的布偶劇嗎
熊遺失了北極，卻在你的睡床上找到了另一座海
那裡有一個水手，用耳朵捕魚，用細緻的聲音
在不同的天氣裡與粗暴的海浪拉扯
海裡偶爾會傳出一些低迴擺盪的嘲笑聲
笑你的手指竟摸不到沙灘和堤岸
但你知道收穫總在一尾憂傷入網之後
你還是習慣一個人安坐在自己寧靜的日落
媽媽的包包裡保管著你的房間
這個月來你的鑰匙以輕靈的黑白光影
叮叮地響著從門縫隱流出來的鋼琴聲
我們也常在午夜回頭
在長廊的盡處尋找來不及掛號的夢
那是一朵還未起飛的雲，靜靜躺在你的護照裡
以許多點字的密碼，輕盈地跳躍在許多國家的邊界
別忘了醒來，讓很多顏色的天窗能感受你透明純淨的飛翔
像一顆顆沉澱很久的星星那樣
醫生的問候悄悄地踏上了我們的臉龐
踩出焦急的痕跡
寶貝，原諒我們的離開
他們不得不以時間，區隔親情延續的地帶
後來，很長的一片靜默連結了這一條破碎的板塊
幾天後，在平靜的海你划著冰涼涼的心跳，四周都是淚水
我們隔著玻璃俯視你安詳的船身
有一些笛聲似乎在搖晃著你前行的方向
寶貝，請聽我的聲音
這次，你真的成為極海的水手
我們的記憶在海面上拉出了一段地平線
就這樣，從悲傷盪漾到成長
我們像是早已認識的海浪
懂得彼此不會為對方停留
只能在這個星球，旋轉彼此的問候
再遠一點，有三隻海鷗將柔軟填滿一首歌
人生曾經揣摩的堅硬，你是否還記得
你不會孤單，那些逐漸磨平的音符會緊緊跟隨著
明年夏季，你即將畢業了
在遙遠的一棵樹旁有你的萋萋庭草
他們哼著歌將花編織在微風裡，到遠方裁剪春季
那個季節也許不夠合身，也要學習穿戴醜陋的天氣
仰望，低頭，可以無風也無雨
人生的晴天總敵不過對風雨的抱怨
老師以充滿音樂的雲朵，布置了一間教室
在天空的大黑板裡，寫出一道道生命的課題
你是以翅膀書寫，還是以風塗改
別忘了在霞光的盡頭翻頁
去閱覽另一個天地的註解
你喜歡的那個小男生也來看你了
雖然只能從他的聲音，勾勒臉孔的純淨
你還是堅持一滴漂亮的聲音
值得在心海裡產生漣漪
他沒有俊俏的臉龐，卻有美麗的脾氣
我想，你與他之間和諧的話語
並不是五官所能到達的頻率
他也帶來了一張卡片
裡面有一些晶瑩的點字，靜靜躺在一片透光的海洋
像一串串透明的島嶼，那些祝福的指紋穿梭其間
像在尋找你曾經下船的地點
每一張稚氣的風帆都不會忘記童年的燈塔
那裡有你們的微笑，一閃一亮
還記得某天的狂風暴雨嗎
在黑暗裡，好多的身影都溶入雨水之中
你卻以外套拚命地拯救朋友的晴空
像一把忘我的雨傘
這是雨季值得懷念的一陣雨
同學們都有不同病歷的身體
他們都乘著你的勇氣，以微弱的雙槳划過拍打傷痛的潮汐
你記得捎來一張柔軟的意識，才能承擔生存剛硬的撞擊
最後一個畢業典禮，有好多的氣球
有好多的情緒不知飛向左，還是飛向右
驪歌已悄然響起
一朵鳳凰花不忘穿引一滴潮濕的酸澀
編織一地依依不捨的邂逅
寶貝，緊握我的手
一路通向未來的導盲磚，何必回首背後轉折的地方
在很多的以後
只要有一小塊的天空，就能填滿無際的遠望
只要有一小段的堤岸，就會漂來適合的海浪
不知何時開始，在白雪的深處
飄來一陣生日歌曲的旋律
你一定已經看見那些雪花的模樣
請記得呵護它們純潔的形狀
那些一罐一罐的煙火，也盛裝著我們寧靜的力量
我們依然是安坐的夜，彷彿夢倚靠著憧憬的窗
一些粗糙的光也不禁細柔地盪漾
寶貝，請聽我的聲音
你是否也看見了爸爸的臉龐
我們可愛嗎
是不是值得在你心海裡迴盪
我們最想知道，你是否看見了我們緊緊相擁的地方
在那裡，有四隻鷗鳥正一起快樂地飛翔
●後記：
寶貝是一個視障兒，出生在寒冷的冬天。1999年發生921地震，她在災害中傷及右腳，遭到截肢，一個月後離開了人世。數年後的今天，還有許多的海鷗正在尋覓那個緊緊相擁的地方。
■作者簡介
吳鑒益，筆名Meche，生於雲林古坑，居住南投。國立台南師範學院語教系、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畢業。目前任教於南投縣立南投國小。大三接觸BBS開始文學創作，後來沉寂一段時間，偶爾寫寫詩和散文。
【2007/11/25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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