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坐高鐵,是到高雄市左營探望葉石濤先生,聽說他身體不適,拉肚子了一些日子。高鐵真快,二小時而已,十點半就到左營了,這時文學館的劉維瑛小姐也從台南到左營,我事先跟彭瑞金先生和王廷俊先生聯絡,彭瑞金先生開車偕夫人到車站來接我們到葉府。
葉石濤先生的家,是面臨道路一排每家四層樓的透天厝,沒有騎樓,據說因為拓寬道路而失去騎樓,樓房並非長入深進,所以坪數不大,鐵捲門也許失修,只有中間的半開出入。
因為知道我要來,葉老已坐在樓下,拉肚子很傷身體,身子瘦多了,但是見了面,實在非常高興,心裡充滿了見面的喜悅。
樓梯前的中間擺著一張舊圓木桌,葉老坐在其旁,稍前面還擺著一張橢圓形舊的小木桌,以及幾把舊椅子,葉石濤先生長年住的家,一樓的擺設就是這樣而已,而我們知道葉老是世家子弟,世家廳堂的氣派,在他早已是過眼雲煙。他的一生只專注於寫作,以書寫作為一生的勞動,寫作才是他所重視的,別的都視為身外物。
葉石濤先生出生於1925年,今年2008年,六十四年來寫作不懈。2006年12月,高雄市政府文化局、國家台灣文學館出版的《葉石濤全集》第一冊的自序,開頭說:「大約在1943年前後,我還在台南一中讀書時開始寫作……台灣文學反映了台灣的土地和人民的真實生活……我這一輩子立志要為建立台灣文學而奮鬥,這種堅定的信念,使我脫離了名利之爭,只寫我願意寫的東西。直到現在我大約出版了一百多本的書,裡面包括了短篇小說、文學史、論評、散文、翻譯等,很遺憾我沒有詩集,一輩子只寫了寥寥幾首詩及譯詩。」
彭瑞金先生在前衛版的台灣作家全集「葉石濤集」的編後,〈在文學的荒地上拓墾——葉石濤的文學世界〉裡說:「葉石濤在八○年代最不為人諒解的言論是,當他一手提倡的『台灣意識』在台灣文學界蓬勃發展後,他卻仍然高唱『台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一環』,二十年前葉氏如是說,二十年後他依然如是說,除了模稜兩可的哲學外,葉氏對我辯說,台灣文學使用中國文字,當然是中國文學的一支。那麼葉氏過去對台灣文學所下的界說又作何解釋呢?……當年,帶領我們出埃及的是葉石濤,現在,帶領我們去耶路撒冷朝聖的也是葉石濤,這之間未必有必然的矛盾吧!」(頁298)
葉石濤先生在拙譯〈《陳夫人》中文本問世〉,開頭便說:「日治時代在台日本人作家的作品,也是屬於台灣文學的一環,可惜,未受台灣人的重視,特別是取材於台灣的土地和人民的日人作家的作品,不管他們的意識形態如何,已經成為台灣文學的重要遺產……」(頁3)
「台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一環」、「日治時代在台日本人作家的作品,也是屬於台灣文學的一環」,從以上兩點便可以看出葉石濤先生的文學觀。
提了這些,言歸正傳,見面的愉快,時間也過得特別快,才閒話一些家常,時間已到十二點了,彭瑞金先生要帶我們去吃午餐,但葉石濤先生不肯,他說,雙腳一走動,肚子就咕嚕嚕響,就便急,要上廁所。他硬不肯出去吃飯,我們沒辦法。我原想吃飯時有時間談話,所以沒有大清早就南下左營,真失策。我們無法可想,只得悵惘的去餐廳,事先我在電話中約好和王廷俊先生在餐廳見面,他就在餐廳見葉老。
彭瑞金先生帶我們去的那家餐廳,名「繫前緣」,是葉老喜歡光顧的館子,王廷俊先生已經到了,他主編「西子灣副刊」時,連載了我翻譯的三部長篇小說:吳濁流的《亞細亞的孤兒》、濱田隼雄的《南方移民村》、西川滿的《台灣縱貫鐵道》,還有王昶雄的中篇小說〈淡水河的漣漪〉,期間,我們只是打電話、寫信,我既然來高雄,也高興跟他見面。他還送我們每人兩幅框好的筆素描建築小品。
大家就坐,我們想訂兩份海鮮餐給葉老伉儷送去後,我們再吃飯,餐館女老闆建議:不如訂葉老喜歡吃的海鮮粥。於是就這麼決定。海鮮粥煮好了,因為王廷俊先生這一天尚未見到葉老,就由他開車送去,並帶著要贈送葉老的兩幅畫,我也跟著。樓下沒有人,我和王廷俊先生就直接上二樓,葉老感謝我們的盛意。二樓的小書桌和藤椅我已從他的照片裡看過,但這張藤椅是新的,舊的那張藤椅由國家台灣文學館收藏展出,下午我順路到台南文學館參觀時,還在葉老的藤椅旁拍照紀念。隔開的一間是他的臥室,床鋪是木板單人床。據說葉夫人的臥室在三樓。放下兩份海鮮粥,我們就匆匆告辭,回「繫前緣」吃飯。
「繫前緣」有一面牆給作家簽名,我看見簽名的除了葉石濤、彭瑞金,還有東方白、杜國清、李敏勇、路寒袖、陳坤崙、鄭明、林鎮山等等,是一家女主人很喜歡作家的餐館。
探望了葉石濤先生後,我心裡還是常記掛著他,知道他現在身體好些了,希望他早日恢復到原來的體重,讓我們多讀到他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