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裡的媽媽和水仙花
海建清 / 2008-01-01
隨著最後的一聲吱啞,媽媽的背影終於被吞噬在黑暗中了,阿玲又一次輕輕的歎息著。阿玲是一個先天性的白血病患者,茫然的生活已經麻木了那顆曾經也跳動過的心,每天的使命似乎就是守著地平線上的日出和日落,還有隨時等待天空中那幕煙火的落幕。
空洞的生命裡,不知道今晚是外面太喧鬧了還是實在想念媽媽轉身時的背影,阿玲的心總是在蕩漾著,就像微風拂過的水面,小小波紋一下接一下的。阿玲放下了手中的書,稍稍的移了移身子,輕輕的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阿玲好久不曾這麼認真的看窗外了,也許外面是真的很美吧!
一個個笑聲輕鬆的就衝破了那多色的霓虹燈,向上跳躍的那麼有力,流動的人群在彩燈的折射下似乎就成了一個出色水彩畫大師筆下的不朽作品。突然發現牆角的那片月光也是那麼溫柔,美麗。
阿玲笑了,嘴角下露出了輕輕的笑。阿玲不經意間劃過了那束黑髮,透過溫柔的發尖,殘留了些許眷戀指尖的髮絲,這一阿次玲沒有皺眉,只是輕輕的把它們捧到了窗外,放飛在了這片柔和的月色中,看著那些許髮絲舞動的腳步,阿玲又一次的笑了。
歎息著一轉身,不知道媽媽的背影何時到了自己的身後,月色中媽媽的面容似乎又多了一份剛剛刻下的美麗。
“媽媽,你說今晚的月好看嗎?”阿玲帶著一絲餘笑輕輕的問著媽媽。月裡的媽媽似乎想急著刻畫些什麼一樣,媽媽的手不停地輕輕抖動著。
也許是今晚的月太擁擠了,也可能是媽媽的喉嚨太小而想說的話太多被堵塞住了,一時竟嘶啞了那個憔悴的聲音。
“美……美……今晚真的很美,而且是從來不曾這麼美過。”
月光中媽媽不停抖動的雙手輕輕觸到了阿玲那張蒼白的面容上,帶著微溫的雙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一樣,摸的那樣緩慢,那麼的溫柔。
那些刻畫在阿玲歲月中的故事一下子又湧出來了,其實面前是一個曾經多麼愛笑愛言語的媽媽呀!不知道媽媽的笑媽媽的言語是被歲月之風吹跑了,還是湮沒在了這沒有盡頭的月色中呢?突然很想聽媽媽笑著言語一聲。
“媽媽,我們去外面走走好嗎?”阿玲輕輕的問著媽媽。
媽媽沉默了,隨即那雙抖動的手就像一把鐵鉗一樣緊緊的擁住了阿玲原本草枝一樣薄的身體。不知道是歲月的積累,還是害怕一放手阿玲就會被這月吞沒一樣,擁的阿玲碎心了。隨著那一個熟悉的吱啞聲,阿玲聽到了深深的月海中落下一聲清脆的滴答聲,玲阿知道,那是媽媽珍珠般的淚水。
不知道是夜深了,還是離熱鬧隔的遠。周圍靜的出奇,靜的只聽見她們腳步的回音。媽媽小心的扶著阿玲,就像扶著小時候的阿玲一樣,害怕跳過自己的視線就會受到傷害。
周圍是片小小的花草地,這裡也是玲歲阿月的記載者,這裡的露珠和阿玲流過的淚水一樣多,草中間的那棵小樹還和阿玲一樣單薄,微風一過,小樹輕輕的彎了彎腰,阿玲也稍稍的縮了縮身子。
草地外面已經沒有了燈火,不遠處的幾顆星星也都瞇著瞌睡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偶爾的幾聲蟲鳴都顯的那麼蒼白和無力,只有這溫柔的月水還依舊那麼有力的流淌著,就像媽媽的雙手一樣,任憑歲月的雕刻,感覺還是那麼的溫馨,有力。
“媽媽,你還記得我有多久沒走這條路了嗎?”阿玲輕輕的問著媽媽。
媽媽笑了,真的笑了,而且是從心底發出的笑聲。“當然記得,而且媽媽每天都在數著這個日子,你有106天沒有來到這裡了。”
媽媽的話語有點像根小竹子爆開的聲音有點脆,末了有點嘶啞。阿玲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任憑這月色漂流,一點也沒有累的感覺。
“媽媽,這麼久了,那棵小樹為什麼還是那麼弱不禁風呀!”阿玲小心的抬著她那棍竿一樣的小手臂,媽媽也順著阿玲那嫩蔥般的小指尖看了看。
“傻孩子,去年才栽的樹,哪有那麼快張大呢?”媽媽的埋怨在那歡快的言語聲中是顯的那麼微不足道啊!
阿玲倏的從媽媽的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小手,“呵呵……”阿玲向前跑了幾步,這寂靜的月色裡一下子又多出了一份花開的美麗和幾串清脆的笑聲。媽媽愣的駐腳了,緊張的眉毛下掛著微微的笑容。
“這裡的野花還是那個時間開嗎?”媽媽說這裡的野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美了。
“王嬸家淘氣的小寶呢?還老是會折那些沒有開放的野花嗎?”
“那個淘氣鬼呀!幾個月前就被她媽媽接到城市裡讀書去了,你王嬸倒是經常過這裡走走了。”媽媽說的那麼開心,那麼滿足。
“好久不見王嬸了,她身體還好嗎?”
“好,好的很,她說過兩天還想到山上走走呢?”阿玲又向前跑了幾步,雙手輕輕的拍了幾下胸,同時小心的彎了一下腰。
“哦。”阿玲笑了,“媽媽,你還記得王嬸送我們的那盆水仙花吧,它還開花嗎?”
“開,昨天又開了一朵很大的呢?它還在你以前放的地方,我們一直都沒有動過它。”媽媽有點急,高興的急。
水仙花,阿玲眼前一下子浮現出了那個美麗的樣子,靜靜的白,幽幽的香,特別是那瀟灑中帶著些許害羞的影子,對,就是水仙花,真的太美,太可愛了。
阿玲向媽媽靠了靠,輕輕的問媽媽,“媽媽,王嬸說我張的特別像水仙花,你看像嗎?”媽媽認真的看著面前的這個面孔。
“呵呵……”阿玲又向前跑了幾步。
慈祥的月亮拂開了幾絲雲彩,溫柔的月色清晰了啊玲身影,長長的黑髮下,一張蒼白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像是兩顆忘了歸家的小星星一樣明亮,秀直的鼻尖下,一張櫻桃般的小嘴裡鑲著一口潔白的牙齒。
看著女兒開心的樣子,看著女兒陶醉的腳步,媽媽又一次抖動了,“像,像,真的太像了。”
“那我們去看看水仙花好嗎?”阿玲故做神秘的問著媽媽。
“不,你比水仙還要美。”媽媽又呢喃的重複了一句。
夜,太靜了,靜的連蟲子都睡著了,但是有了阿玲的笑聲,媽媽覺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時候都沒有這個時侯熱鬧,聽著阿玲的笑聲,就覺的世界上任何的曲調都比不上阿玲此時的笑聲這麼動聽了,媽媽的淚又一次滴在了這深沉的月海中,不過這一次沒有聲音,阿玲也沒有聽到,也許只有大地知道吧!因為大地也出聲了。
“咳……咳……”阿玲蹲下了,媽媽連忙跑了過去,還沒有來的及收藏的笑聲一下子就冰凍了。
媽媽抖動的特別厲害,也擁擠的特別厲害。“怎……怎麼啦,阿玲,是不是累了,我們回去休息好嗎?”
透過媽媽哀求的眼神,阿玲又笑了。“不,媽媽,你不是答應帶我去看看那株水仙花的嗎?我想看看我自己的樣子。”
阿玲的眼神也透過些許的哀求。媽媽又一次沉默了,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在等待一個指路人的動作,最後,媽媽還是沉重的點了點頭。輕輕的扶過阿玲的身體,兩個背影又依偎著前行了。只是遠去的背影也清晰了阿玲轉過頭後的那一抹血跡。
水仙花是靜靜開放在那裡的,潔潔的白,幽幽的香,還有瀟灑的笑。阿玲又來到了曾經把她笑容擱淺的地方,又看到了那個開滿夢想的花瓣。
“媽媽,水仙花真是太美麗了,它每年都會開嗎?”阿玲歎息著問媽媽。
“會,它每年這個時候都開了,而且一年比一年開的大,一年比一年開的白,一年比一年開的香。”媽媽安慰的言語中多了一些急噪。
阿玲似乎沒有察覺到媽媽不安,潔白的花瓣映著阿玲蒼白的面容,月光下的阿玲和水仙花是多麼的相似呀!只是它們選擇的宿命不同罷了。一些微風拂過,吹動了不遠處的那棵小樹,也搖動了阿玲單薄的身體。
媽媽終於忍不住的開口了,“阿玲,太晚了我們回去吧,著涼會傷身體的。”
原本阿玲留戀的眼神中還有駐足片刻的意思,可看到媽媽那痛苦的眼神時,又忍住了。“好吧!媽媽,我們回去,明天我們再來看吧!”媽媽的身體又一次抖動了。
媽媽的手觸到阿玲時,阿玲笑了,是笑這水仙花,笑媽媽,笑自己,還是在笑這命運呢?阿玲模糊了。但她知道這笑是那麼的脆弱,脆弱的都不能掉到媽媽那裡了。有點遺憾的是那還不曾清晰的水仙花隨著媽媽背影的遠去又一次模糊了。回去時的路是靜靜的,就像她們剛出來時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一樣,媽媽的雙手也還是跟兒時一樣牽著阿玲。月,也有歸家的意思了。
還是熟悉的吱啞聲,阿玲又回到了那個等待的空間裡,外面恢復了往時的寧靜,只有這空間裡的月色依舊那麼溫柔。媽媽幫阿玲脫掉最後一件衣服蓋好被子之後,也特別不忍的打量了一下這個等待的空間,一張小小的桌几上放著一本合的整齊的書和一個潔白的玻璃杯,旁邊就是拖著阿玲身體的單人床,在媽媽對面的灰白色下有一個朦朧的洞口。
媽媽似乎有點不安了,抖抖的手摸到了門邊。阿玲知道,停留在這空間的最後一聲晚安隨著那聲吱啞會融化在這月色裡的。
“媽媽。”阿玲還是忍不住的叫了出來,轉身之後的媽媽刻著滿臉的疲憊和著急,剛想開口時,阿玲又說了,“媽媽晚安。”說完之後阿玲最後一次笑了,月色中也清楚的看到了媽媽放心的回笑。“晚安。”熟悉的吱啞終於給了這個空間原本的空洞。
“咳……咳……”阿玲低沉的咳嗽聲把這溫柔的月蕩漾開去,而且一波比一波大,也一波比一波洶湧。
月,不知什麼時候走的,就像阿玲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一樣。第二天的朝霞和昨晚的月一樣,溫柔的湧滿了這個充滿等待的空間。只是不知道是清晰了阿玲,還是模糊了阿玲,因為地上的那抹血跡不知何時乾涸在那裡,沒有了溫度。也許昨晚是阿玲唯一一次知道月離開的時間,因為這一次,是月帶著她一起走的。
第二天晚上,月依舊和往常一樣輕輕的走來了,依舊給了水仙花溫馨的擁抱。水仙花還是潔潔的白,幽幽的香,瀟灑中依舊透過些許的羞澀,只是身邊多了一個找尋孩子的媽媽的背影。
來源:新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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