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佛(上)
作者:梁寒衣/文 洪寧(佛光緣美術館提供)/圖
一枝芒葦即足以跨過其檻線。雪線、冰稜,依之而幻作,吹過大原,襲飄塢口,皚色茫茫……毘盧遮那,即法身佛、法性佛,為一切佛之真身。
趙州禪師:「我有時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有時將丈六金身卻作一莖草。」
大風拂嘯,芒葦瑟白。
我穿越大原,穿越叢叢芒塢所築構的雪之冰牆。
山風急嘯。雪牆崩湧、推移著,於視線中洶湧、排闥,釋出層層垛垛的雪色。
雪,霏霏霪霪、深深密密地下著,下著……
落入凝張的眉眼,也墜入穿行的袍袖。如許安恬而深寂,無垠而廣漠!
雪,霏霏白白,渾渾茫茫,共著白衣,浮染成一幅「鷺鶿白雪」:鷺鶿飛宿蘆花,踩著光清幽寂的葦桿;行者回歸母土,枕向貞白專寂的普賢器界。
白色,那是我的普賢銀色界。
一個岑白的閘口,觸目,則金身翩然,與我對坐、共參,偕行、把手。
一只獨特的樞紐,召喚著這位沉磅偉岸的菩薩、師,對晤著他廣袤廣攝、悲遠雄渾的心魂。
我在五月皚皚的桐花雪片中,照見他凝如積雪的願力,也在夏日莽莽蓁蓁,徧覆野嶺的鬼針草中,凝視到他的深入磧野,芳華貞峨。山徑無人,擎杯獨問的纖長百合是他!長秋清艷,皎皎白素,皎皎蒂落的木芙蓉、大頭茶,也是他!
澗水幽綠,芳息凜冽的野薑花,是他。都會蜃樓,隨手折來,隨手插上的一枝素白小花,也是他。
僅一枝--一枝簡潦綻著白花的莖葉,便足以金剛搖振,啟開閘口,流注出《行願品》全盤卷帙,斷取皚皚銀色界置於掌心;使行者再度面師、對師,與師深深長參,深聆教誨。
止一枝,即足以海印發光,變穢土為佛國:雪的器世,悠悠踅涉,岑岑吐息;有一人,玉面巍峨,志如堅冰,悲美的願行,厚如積雪,不可涯測,無可銷熔。
雪,霏霏深深地蒂落於他的掌肘。熄止三千大千世界燎燒的炎惱與毒酷。
涅盤、寂止的雪。
安鎮、安魂的雪。
紅爐炭首清明、智覺的雪。
雪色。我如此透過所有縑白的花草植物,片華片頁,片瓣片羽,浮渡、穿行於普賢銀色器宇。是諸佛透過自然所予以的慈深撫慰,與殊特贈禮罷,於獨行獨步的孤←孤默中,一介山茨行者便如此經由天地大塊,宇宙自然,草木經綸,於四時的推移,季節的遷謝,花開、花謝之間,一次次地,以足趾按地,行過普賢的白雪千仞,也浮渡、瞭望著文殊師利的金色界土。
是了,不難想像,一切的黃--金黃,明黃、鵝黃、杏黃、橙黃、藤黃……但凡濡有黃色彩染的,俱將喚起文殊師利,使行者剎那冥入其智慧的剎海。鋪滿相思木的金明落徑裡,一步一步,瀝瀝明明,踅響過他深猛的屐痕。秋日高曠蹯踞竹籬的五爪金英,流宣著祂黠慧的雄辯;安岳石窟沿線的明麗芥花也招展著他長闊的經幡。
金色界「咿呀」洞開於每一盞金色的黃花中,堂堂耀耀,拙拙醜醜,都是他!向日葵是他;油菜園,龍牙草,黃槿,秋葵,水丁香,還魂草,獨舌菊,蒲公英,赤小豆,佛耳草……也都是他!
至於,毘盧遮那(註一)潛隱於萬象萬類,有情無情,有生無生之中,是森羅萬象,乾坤大地,日月星辰,宇宙人類,鳥獸蟲魚,蕪草山木……是一切相,一切物,一切人,一切事的本體、本質。只是,親近自然,親近叢峰群嶺、野澤荒茨,是一種更為直觀直截、透明洞曉,也更為晰明沉澱,安和寧闃的方式。諦觀萬法--紅塵滄哀,人際現實,苦辛憂悲,折挫夷毀,機巧機關……輾轉流變,人性人面,莫不是他!只是,相較之下,自然山宇,更置於他幽邃卷藏的心窩地帶,更帶著他本初、未受污染的純然、貞明、寧澈、與寂湛。山坳中「刀--刀」啼喚的黃嘴角鶚藏著他莊穆的偈語。晚秋拂掠過的木犀香抖散著他懷袖的深香。祖心禪師之於黃山谷所道的「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我並沒有向你隱瞞大道之所在啊!)是對的。它的確於桂子深深淺淺的幽芳中;近在鼻梢,放曠四肢!
是「徧界不曾藏」!了了明明,同體含光。
……如此,流過銀色界,也流過金色界。諸佛剎土,近在眼睫,落入毛茨土階,山崖岩砦。悠悠生死,十三個春秋踅涉而逝,經由自然,於這爍麗浮靡,價值崩搖的二十一世紀,人們或爾穿過網路,穿過暴力,穿過情色,穿過權勢、金錢、物慾……以及種種虛擬的幻像與遊戲,披經人卻穿越葦芒,於紛紛雪降中,覓及一方銀色淨土;蘆花白雪,共蓼岸長風。
彷彿,於共相上,與世間同處於同一板塊、陸地,同一現實與傾軋;心靈上,卻殊異別離,恆見諸佛嚴美剎土,恆穿梭、往來於另一板塊、器界。
一枝芒葦即足以跨過其檻線。雪線、冰稜,依之而幻作,吹過大原,襲飄塢口,皚色茫茫……(註一)毘盧遮那,即法身佛、法性佛,為一切佛之真身。《華嚴經》以之為核心而重重開展。華嚴三聖,即指毘盧遮那佛,文殊師利菩薩,普賢菩薩。
梁寒衣「草木佛」系列作品已結集出書《丈六金身,草一莖》,香海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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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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