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老井
作者:◎文/王濤 圖/金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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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關節處轉身之後,你會用童年的心態審視那口仍舊靜靜蹲著的井,石板間縫隙開始擴大,淤塞著塵泥。呡一口甘甜的井水泡的茶,才發覺以前的自來水的味道是多麼的可憎。井依舊蹲著,你的身影開始匆忙。
一口老井,一座小院,潑灑著童年少年青年時期的一切,牽繫著對故鄉對老家的層層思念。
過了很多年,在生活多變的喜怒哀愁裡,當所有的印象都變淡了,而你心中的感情卻始終不滅。
潮濕粗礪的外表,睜著滾圓的一隻眼睛抬頭張望著破碎而永恒的天空,靜靜蹲在青石板圍攏的地盤中,你的童年生活被捆繫在以井為圓心的低矮瓦房附近。這口井羞澀地掩藏在陽光背面,讓瓜棚豆架蔓延住屬於你的領空。
童年的趣事掉在這口比你更老的井中。你必須在父母目光的牽引下移動,但絕不能靠近井沿去窺探,井是一個誘人的秘密。但能滿足你奢望目光的是;在西斜太陽的影子中,看著父親以俐落的動作從井裡提出滿溢的一桶清水,稚嫩的小手隨意揮撥;有時還能從井裡魔術似得變出一個綠得耀眼的西瓜來。井水的觸覺在你的肌膚內攀爬。
為躲避烈日的曝曬,你自覺地繞著井遊戲。用棱角鮮明的碎瓦,在井的周遭塗抹著你想像中的天空,蜿蜒明淡不一的線條被滲漉的井水溶化;你也會搬一個落滿歲月滄桑的小椅子,「吱吱,吱吱吱」地扭動著你不安分的屁股,重複著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自己放在踏實的井沿邊,以顯示自己的勇敢,哭鬧的喧嘩在深邃的井水中回響,發現太陽迷失在糾纏的藤蔓之中時,你會把手中的小石塊準確得投進那口安靜的井,讓撲通的聲響驅趕你跑往廚房的腳步。
這是對井清晰的一種印象。
節假日,你會幫助額頭皺紋漸深的母親打幾桶水,童年的秘密裸裎在你成熟的瞳孔中,井水清澈但不神秘,你於是逐漸疏遠井的領域。在你逐漸充盈的腦海中多了幾個詞和一些典故,諸如「井底之蛙」、「坐井觀天」,歸有光在《項脊軒志》中以淺井之蛙自嘲的情節,搖曳在井水裡的白雲不再悠閒,浸潤在深邃明鏡裡的星空不再神聖,閒暇的時光落在布滿象形文字的書卷上,井靜靜地蹲在不被你注視的目光之外。
終於,在某個黑色夏天穿越狹窄的獨木橋之後,你帽檐前的天空豁然開闊,地平線不再清晰,太陽原來棲息在地平線更外。你空白的背景中摻雜了黃色的旋律,起伏的丘陵抑揚著你的目光和思維。你終於深切地感受到了「背井離鄉」的含義,那輪照徹唐詩宋詞的明月,是你心中永不結疤的傷口,在每個孤寂的夜晚會隱隱作痛。
井的面容比你日夜相伴的日子裡還要明晰。延伸在井口般天空外的是寬廣的大海,是巍峨的高山,是無垠的草原;是和風細雨,是清風明月,是七彩虹霓;是絢爛的理想,多彩的憧憬,在一個個被歲月湮沒的日子,你感覺到了尋找工作的窘迫,站在人生十字路口選擇的艱難,此時也許內心輝映射出兒時塗鴉在井邊的幻景,於是現實中的你依然咬緊牙關,昂起頭來,在逼仄的漩渦中挺立。在你恍惚的眼前開始鋪展一條悠長悠長的路,從流浪寄居的城市連通了那個回家路上熟悉的拐彎處。
在生命關節處轉身之後,你會用童年的心態審視那口仍舊靜靜蹲著的井,石板間縫隙開始擴大,淤塞著塵泥。呡一口甘甜的井水泡的茶,才發覺以前的自來水的味道是多麼的可憎。井依舊蹲著,你的身影開始匆忙。
隱約而難捨的滋味,時刻掛在心頭,這是井的又一印象。
生活開始給了你豐富的想像。想像在此時準確無誤。在一個個楊柳堆煙的日子裡,在一段段蟬噪豔陽的時光中,在一聲聲歲月踉蹌的腳步聲中,你把沉甸甸的果實累積在你日漸衰老的皺紋裡。井也在風和時間裡風化,污染和自來水侵蝕著井的影響,井沿開始長出了苔蘚,滑膩的軟體動物點綴著井邊,留下一綹綹閃光的足跡。
總有一天,在幸存的古老的椅子上,一個彎彎的脊背,數著自己的一串串往事,你會挑一個黃昏落日的時刻,自覺地在以井為圓心的轄地中活動,你會將一件件瑣屑或者記憶猶新的事扔進井中,不蕩起一絲漣漪。於是,井改變了你年輕時對它的偏見,用它緘默的口,承載著你的回憶。屬於你的驕傲的天空濃縮成井口一點粗,沉入井底,井裡沒有蛙聲。
這是你想像中對井的印象,而想像卻如此切近。
你每次窺望井水的目光逐漸模糊的時候,井的心靈也日益沉重起來。你的每一次回眸,都有那口井的影子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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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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