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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4-18 20:36:16 | 人氣4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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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館
【聯合報╱胡晴舫】
2008.04.18 01:52 am
 

每道光線,每條彎道,每扇天窗,每張畫作陳列的方式,每種顏色,每刻溫度,都是為了收買你的靈魂,誘惑你的心智,勾引你的眼線……

起初,一片虛無。後來,浮凸一張白紙。後來,紙的周邊鑲了一圈金碧輝煌的框。再後來,擴大成一面巨大的牆。再再後來,牆接著牆,再接著牆,就連成一處密閉的空間,人們稱這個地方為美術館。

什麼時候,藝術如此裝模作樣。

藝術本該無處不生,隨時可見,不該只限於一圈框或一棟房。擺進美術館的作品不見得就是藝術,沒擺進去的也不見得就不是藝術。

藝術是人類生命的靈光乍現。有人的地方,就能出現藝術,反之,無人的地方,卻絕不可能有藝術的存在。因為藝術是活的,不是死的。藝術的生命就是人的生命。沒有了人,擺得再好看,也是一堆沒有生命的顏色廢料而已。

然而,人類敬畏藝術,如同他敬畏自己的生命,不容許他不去打造一座富麗堂皇的神殿,燒香膜拜藝術品跟崇敬神像一樣。藝術是人類自己的神來之筆,證明人類是地球上除了上帝以外唯一有能力創造的主體。當世間萬靈均滿足於上帝所發明的世界,不懂質疑,恭敬地享用上帝慷慨賞賜的各式美好事物,唯有人類拒絕了這種便利,他對周圍發出疑問,追究生命的根源,他感覺體內有股莫名衝動正波濤洶湧,即將如熔岩地漿般爆發,燒得他口乾舌燥,渾身不對勁,他於是學上帝把手一揮,就憑空變出了一個新世界。那個新世界,就是藝術。

人類當然讚嘆藝術,他怎麼可能不著迷於自己隻手捏塑的新生命。宗教讓人謙卑,藝術讓人自大;哪名傳教士能夠宣稱他是自己的主人,卻沒有一名藝術家不是這麼想。藝術家知道,他有能力從內心變造出一個自己當主宰的世界。

於是,人類蓋了神殿廟宇,又另外蓋了美術館。美術館外,是上帝創造的世界;美術館內,是人類創造的世界。

本來美術館只是用來收藏及展示人類的創造成果,意思是裝在裡面的東西才叫藝術。可是,關於創作,從來沒有確切的起點,也沒有終點。人類很快就發現,美術館不僅可以擺設藝術,實際上,它本身就是一尊尺寸驚人的藝術品。

走進美術館,彷彿進入美的國度。每道光線,每條彎道,每扇天窗,每張畫作陳列的方式,每種顏色,每刻溫度,都是為了收買你的靈魂,誘惑你的心智,勾引你的眼線,把你迷得團團轉,而決定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了出去,以換取一個比你那卑微生命更偉大的存在。

也難怪我必須在這裡用教堂來比喻美術館。去美術館,就像進入一座教堂,教徒或非教徒,都會立即被一股神祕強大的莊嚴感所攫住,平時聒噪多語的人類此時顯得靜默,肅穆,甚至憂容,臉上閃動著慈悲的光輝,而當他回頭看著自己以及其他人類同伴那個自私可憐的平庸生活,難得地,閃念一絲悲憫的寬容。剎那,他翩翩飛了出去,飛向最遙遠的雲端,人雖站在地上,卻以為自己身在天堂,跟傳說中的上帝坐在一起。

在消費取代禱告之後,美術館接替了教堂,成為人類俗世的心靈避難所。去美術館,如同去教堂,是一場滌淨靈魂的例行儀式。近代的城市都在瘋狂蓋美術館,就跟中世紀蓋教堂差不多。越新落成的美術館越宏偉傲人,越昂貴華麗,人們不再討論館藏內容,而是興奮談論那塊「地方」,哪塊藝術特區是軍工廠改的,哪間美術館原是舊發電廠。美術館是都市人周末朝聖的場所。

建造美術館成了一門偉大的藝術。建築師加入了藝術家的行列,每座美術館是一件野心勃勃的藝術品,有時光彩更勝藝術館藏。而今,人們千里迢迢來到一座美術館,不再只為了能站在一兩張畫作之前,卻是為了「進入」一個美的存在。那曾經需要無數夜晚的無眠祈禱才能換取的不朽幻覺,現在只需要一張薄薄的門票。

【2008/04/18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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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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