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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可怕

【聯合報╱沈珮君】 2008.05.17 04:18 am

她不舒服已很久了，孩子們照例敷衍她。從更年期開始，她就全身不舒服，他們笑她：「你的更年期也太長了一點。」 難怪孩子不把她的不舒服當回事，她哼哼啊啊的抱怨這痛那痛，已三、四十年了，但，這回她肚子的悶痛不一樣，她很清楚，但是，孩子的眼神也很清楚的讓她知道他們的不耐。 直到她吐血了，他們才慌慌的送她上醫院。胃癌三期。醫生說她心臟、血壓都不錯，身體底子好，建議開刀，但，孩子全反對，「我媽九十歲了，開刀太傷元氣。」 不開刀就是等死，她不想死。她生長在戰亂之中，差點給槍打死，也險些被收養她的親戚賣掉，幾度在餓死、病死的邊緣徘徊，她都沒死，她這條命是鐵打的。她這幾十年雖然覺得到處痛，但，只要孩子帶她出去走走，陪她講講話，她就不痛了，她知道自己身子骨是好的。 「我要開刀。」她很堅決的告訴孩子，她願意試一試，雖然她九十歲了，但她不要坐著倒數自己的生命，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試，何況醫生認為開刀比不開刀好。 可是，孩子全搖頭，他們說：「這是為你好。」 沒有人願意幫她簽字，醫生不敢給她動手術。 生命是她的，身體是她的，而她不能替自己作決定。 她每天失眠，聽著機器鐘滴滴答答走著，覺得自己的血一滴滴往外流。她知道肚子裡的瘤一天比一天大，曾經孩子們也這樣在她的肚子裡一天比一天大，那時，她多麼喜悅，而現在，她很害怕。 親戚來看她，她跟他們求援，「我要開刀。」但，每個人都敷衍她。她聽到孩子跟他們說，「萬一怎樣，誰也負不了責。」她聽到他們在商量到哪去買靈骨塔。 她瘦得很快，她拖著病體下樓，告訴鄰居，「帶我去看病，我要開刀。」鄰居連哄帶騙把她帶回家，同情的問她孩子，「你老媽是不是要去看精神科？」 後來，沒有人再看到她，有人說她病得下不了樓，有人說她孩子把房間反鎖，不准她下樓。 她臨終前沒有一點掙扎，活著等死比死亡本身還可怕，她解脫了。 【2008/05/17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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