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背叛◎李行華
刊載日期：2008-06-10
室內春寒料峭，我的臉頰卻發熱，胸口也愈來愈難受，要是可以的話，我其實應該服藥躺下，但，事情還沒有一一清楚，為了抵抗病虛的身體，我只好仰仗熱茶，之後，繼續倚在「小伙子」身邊而坐。「小伙子」又盯著我的臉注視一番，然後嘴角浮著不自然的微笑對我說：「你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吧？」
當時，我已將臥床上的棉被裹住全身，並且穿上厚襪，我一邊品茶一邊回答，爽朗的說：「我還行，沒問題的。這麼多年沒好好看看你，你就慢慢說吧，要說三天三夜都行，讓你老阿姨有機會把缺掉的十多年補回來！」
剎那間，「小伙子」雙手緊緊拽住棉被一角，眼角浮著一線細長的微光，似乎虛弱得連哭泣聲都發不出來。也閉O考慮到我的觀感吧，在預備說出話以前，他依然顯示出一種疑慮的眼神，良久，才欲言又止的看著我，說：「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最後，我只好把我的孩子殺了！」
當我知道雅雅懷了孩子，我的心情很難平靜下來。我應該高興，但當時我的腦海裡卻是想起了爸爸對我說過的話，「你必須抉擇，在她和我們之間，你只能選一個！」好多次，我看著媽媽的臉，很想說出一切，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敢冒險。我考慮了很多，我沒勇氣失去安穩的生活，甚至，一想到這件事將會引起大風暴，我就心驚膽跳，萬一發生任何變化，對我來說都是非同小可的，所以，我只能選擇最不費事的方法……
秋冬之間的一個夜晚，我帶著雅雅去墮胎。
雅雅很沉默，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順從我的決定，隨我行走在幾間小醫院林立的街上。我們走過好幾個陡坡，最後終於停在一棟最小的醫院前。小醫院的門很狹窄，門上的油漆已開始剝落。這只是一間簡陋的醫院，椅子和茶几都已經陳舊，屋子裡也很陰沉。我藉著護士忙進忙出的時候，朝診間望了過去，我看見雅雅無助的躺在冰冷診台上哭泣，而，門關上以後，我聽見裡頭響起一陣一陣儀器發出的聲音，好不容易，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知不覺的，我掩面哭泣，那些儀器正在殺我的孩子！
我的「從前」好像就躲在寂無人聲的盡頭嘲笑我；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出世以後遺棄了我，而我，又在我的孩子還沒出世以前就遺棄了他……
「人生如果是能夠掌握的，無論是誰都能輕而易舉地學會吧。但是，人生恰好是最不能掌握的，沒有任何人學得會該怎麼掌握。」聽到這裡，我以一種和平時完全不同的認真口氣對小伙子這麼說。我無意要讓他減輕些罪孽，因為，我相信心存在意是好的，感覺罪孽也並非不好，但是，「掌握」永遠不可能是絕對的呀，漫長人生中總會有些意外就是要來。
「可是，我殺了我的孩子……只為了要保護我自己的利益，我就殺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
當他這麼說，我想，他確實是看見了自己。
不過，我一直是個相信感情會戰勝一切的人，如果這個考驗和束縛同時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怎知我自私自利的心理不會引導我做出只顧維護自己的決定呢？我也雪|隱瞞，也雪|墮胎，也部A好多好多個也部A也釦琱]會在不知所措下做出不是我願意做的事情吧。
設想了釵h個「也部v之後，我的耳朵又十分清晰地聽見小伙子的聲音。
自從那一天起，我和雅雅之間總是梗著什麼。我不只一次責備自己太窩囊，我連任何積極的措施都不曾採取，也從不曾激勵自己要有勇氣去行動，但，雅雅幾乎一言不發，從不在我的懦弱上頭說一句什麼。
但，時間並不會停留不動，殘夏一過，我和雅雅分手的結局就來到了眼前。
我們之間很久沒聯絡了，直到幾天以前，雅雅發了一個簡訊給我：「如果孩子還活著，再過幾天他就要滿一歲了。」
我這才知道，一直以來，我忽略了雅雅的痛苦。
4
聽完了他的故事，我輕撫著他的背脊，但我既無安慰也無勸勉。
看見「小伙子」陷入混亂，在所有的「從前」裡頭轉過來、走過去，累得筋疲力盡，事實上，基於和他之間的一段深緣，對於這些變化，我是無法沒有感受的。
然而，難道是宿命左右，使得他無能為力嗎？
我想起在過去的朝朝夕夕中，仍是個孩子的他曾自嘆孤零的身世，但願有機會遇到願意領養他的家庭，然後，因著努力，因著緣分，在他身邊關心著他的釵h人替他在異國尋來優渥的好家庭，從此，他擁有了讓人羨慕的成長環境。
十多年前，我送他走進新家庭，那是一個雖不是很華麗的，卻是煥然一新，必會使他從此不再有任何缺乏的家。無疑，他是幸運的！
但有的時候，幸運之下仍然也會暗藏其他。眼下，回過頭來尋找我的「小伙子」便是因為經歷了這些而感到無限悲傷。
無論我跟他之間是什麼關係，情緣有多深，也無論這些年裡他遇到了什麼，苦楚有多少，我心裡很清楚，如今他所面臨的，是痛是苦，全都來自於他的「背叛」。是的，只因為他背叛了自己！
愈怕失去的人，愈是容易背叛自己。等到怕得愈多，背叛習慣，久而久之，就會習慣了沒有自己的日子。
人生之中就是會有釵h有形無形的干涉與束縛，來自於家人的、來自於朋友的，或者來自於各種相關、不相關的人事物的，多多少少，都像是一種「困局」，那一個人不曾有過？就連「想念」，它也像是一種困局，而且，在想念之中，就得以歡樂換來愁苦，想念愈多，愁苦愈多，就愈把自己陷在困局裡了。
面對「小伙子」已是「從前」的這一段情傷，我看見他的背叛，並且，看見他在其中運用著走一步是一步的逃躲方法。當下，他只為了簡獢A卻造成了更大的疏忽，如今，那些已是「從前」的「疏忽」，卻使他再也簡璊ㄓF。
在姍姍來遲的重逢當中，我已無需再說什麼，那些個唉聲嘆氣，就讓它隨著夜色離開吧。
次日，我只是問他：「你這一趟來，已經把『從前』尋找回來了嗎？」看見他肯定的點頭，我也感到欣慰。接著，我又說：「既然你不虛此行，找回了你的『從前』，現在，我得給你一點末牷C你願意為你的『未來』去做一點末珔隉H」我建議他，回去以後找出知心朋友，把『從前』說出來！然後，也要把『從前』告訴不知情的雅雅，讓雅雅知道那些失去的『從前』對自己有什麼影響，並且要給雅雅時間，慢慢等待她的諒解。
至今，「小伙子」仍然隱瞞著他曾經背叛父母的承諾，但，那並不重要，起碼，隱瞞的確使他和家人之間仍然和諧，畢竟那已是「從前」了，何必再說呢？但，曾經因為要穩固私利不敢面對失去的他，粗心大意的背叛了愛情，這點，影響很大，他還得真心面對自己，等待愛情願意原諒他。
得到一個原諒會需要多長的時間呢？我不知道，但我猜想，背叛以後，愛情應該是不會再回來的了，即使這是很無能為力的事情，也只能尊重。然而，不是為了要挽回、怕失去才去面對，無所求的只為應該面對而面對，才是真心的面對呀！
聽了這些之後，我不知道「小伙子」到底懂得了多少，但，他已不像初見面時那樣的驚慌不堪了。我相信，就算他現在懂得的不多，慢慢的，他總會再懂得的更多一點，多一點之後，又再多一點，慢慢的，他總會在他的人生裡看懂哪些事情是他必須面對，永遠逃不了的。我滿心祝福他，未來，當然還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只是，可不能再糊塗的走一步是一步的走呀，每一步，一步又一步，最好都能看見「自己」，別再輕易置身於背叛自己的痛苦裡。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小伙子」離去不久，我原本蒼白的臉色很快就好轉了，並且，陽光驅走了雨絲，彷彿宇宙間原先聳立在面前的阻擋就無原無由奇妙的消失了。（２之２）※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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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