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寄居蟹◎黃瑋霜
刊載日期：2008-06-21
小時候妳居住的鄉鎮靠近海邊。每逢陽光溫暖的季節，妳喜歡跟隨家人來到海邊，蹲在海水與陸地之間翻湧的潮間帶，專注凝神地尋找寄居蟹的蹤跡。初次看見寄居蟹時，妳感到既驚訝又興奮，牠們寄居在各種美麗的貝殼裡，蟹腳緩慢且笨重地在沙地移動。那時，妳著迷於如此奇妙、滑稽的海洋生物，總會依循牠們的方向跟著走，想知道那些寄居蟹浩浩蕩蕩地要去哪裡。
記憶中，在水裡浮沉，來回橫爬於沙土間的寄居蟹，那不停遊移的姿勢是一種生命的樣態。
暑假的時候，妳回到小鎮。每天，妳仍在睡意朦朧的邊緣時，屋外響起舊車子引擎停駛的嘹亮聲音，接著是車門利落關上的砰聲。三舅推開籬笆門，拉動鐵門，走進屋內。他習慣性地擤鼻涕，顫動喉嚨，發出間歇的咳嗽聲。等到這個時刻，即使妳還想睡個回籠覺，那股興致也已消散。妳不甚情願地起身，到浴室梳洗時，他像平常一樣在廚房，將一大早從菜市場買回來的新鮮蔬菜、魚肉冰凍在冰箱裡。然後，他開始把中午要下鍋煮炒的食材先切撿洗濯一番。
三舅是個生活規律的人，說他是不願改變、從未想過改變或釦颽偉K切。每個介於清晨和中午之間的時間裡，他總會準備好中尷漱@切食料。這時的廚房是專屬於他的，不是家裡任何一個成員的，也不是母親的。這個時間，母親和姐姐在補習中心教孩子補習。妳揉著睡眼，來到廚房問他，「今天要煮什麼好吃的？」他手握刀柄迅速往砧板揮落，在百忙之中，他語調微揚，快速告訴妳那些記不太清楚的食物名稱和煮法。妳會點頭如搗蒜，直說一定很好吃，並聽見肚子傳來微弱的咕嚕聲。他略木然的臉緩和下來，眼神泛起微光。
等他弄好食材，他便會像往常一樣載妳到姐姐開的補習中心。車子在一棟房子前停下，妳下車，然後他載上完課的學生回他們的家。這是他的工作。每天早晨，他開著車行駛在寬闊的大路上，繞過曲折的小路，經過不同的房子接走不同的學生，最後停駛在學校前。中午，甚至傍晚時分，他依舊忙碌地接送學生。如此往返的動作，像是不斷上演重覆的生活，以便一再證明自己的存在。或部A這是他尋求安穩的方式。
年輕時，他在另一個小鎮管理一個油棕園。那時，他經常駕著大型的吉普車，開往山坡地，巡視油棕樹的種植狀況。有風的溫暖日子裡，妳曾經和母親坐在車上，三舅掌握方向盤，行駛在繞著一圈又一圈延伸至坡頂的陡斜沙路上。敞開的車內流貫著清新的風，妳彷彿和天空靠得很近。母親和三舅在車子裡商談關於油棕種植的繁瑣細節，都是年幼的妳聽不明白的話語。
大部分的時間，母親幫忙父親的種植事業，留在辦公室裡負責會計記賬的事。三舅出入油棕園，不時調解勞工紛爭，關注植株生長的情況。這些浮光掠影養在種子裡，日後滋長成一棵棵大樹和甜美的果實。
或是後來，三舅在小鎮開了一家港式燒臘曙U。那幾年，他和母親從早忙到晚，每天相處在一起。母親瘦削的身影隱在昏暗的廚房內，拿出茶具，將茶葉粉或咖啡粉倒入杯裡，用滾熱的水浸泡杯中的粉末，以彈指間的奶瓟梬s好一杯濃鬱的茶水。她扯開嗓子，喊了一聲，把熱茶放在窗檯前，讓人端去前座給客人。有時，她坐在櫃檯前，負責收銀的工作；她總是閒不住，招呼客人或忙進忙出地打理各種細瑣的事。她身上溢滿不同茶香，隨著她晃動的肢體緩緩飄散在空氣中。三舅在外場的攤子剁切雞鴨，他利落的刀法覆在肉俎肌理間，細致地切割出片片美味的盤食。天光未亮，他先到曙U，把雞鴨放入半人高的大鍋內，經過數小時的高溫熱烘後，它們會蛻變成暗紅或亮黃的色澤，散逸香味。天亮以後，燒烤好的雞鴨才礎b玻璃櫃前，等待食客聞香而來。記憶中他們置身在曙U的錯落身影，似乎重疊在定格的時間裡。
如今，他步入中年，那些光華的年月正靜靜遠去。他把諸多心思穢韘b日常生活裡，像另一個母親般維繫整個家的起居。他可以變化成釵h角色：家庭廚師、司機、生活用品採買者等。母親和他的角色是流動的，當母親忙碌於工作時，他就為大家煮食，或載送誰去辦理事情。有一陣子母親的身體不好，常常生病，他每天代替她煮飯燒菜，幫她處理釵h生活瑣事。等到母親病好，可以打理家裡的一切時，他自動安靜地退回原本的身分，舒適且自在地坐在沙發上看武俠、奇幻小說。他固定為母親租借各類小說，兩個人私下訂立秘密的合約，交換和分享嬝牧獐祧魽C
平時他們都相安無事，一旦吵起架來卻像陌生人。妳聽母親談起，小時候的三舅十分調皮搗蛋，常常惹得外婆漲紅一張臉，但他卻是最受寵愛的。他不用汀狙恁A喜歡到處亂跑，外婆都任由他。後來長大時，他不想繼續讀書，外婆就讓他去學一門手藝，凡事都順著他的意。或釵]為這樣，也可能是遺傳了外婆的個性，他固執的硬脾氣在日後他和母親吵架時不斷展現。
有急事時，常常很難聯絡上他。母親叫他辦手機，他也不想花錢。雖然繼承外公的一大筆遺產，他對生活上的一切仍然很節省，也可稱為吝嗇，衣服穿了好幾年，連新衣都不捨得買。
某天下午，他們聚在客廳閒聊，妳坐在一旁專注看電視。不知怎地，母親忽然說：「你年紀也大了，應該要為自己找個對象，不然會有點孤單，也沒人可以照顧你，考慮一下結婚的事？」妳微側身，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三舅的反應，只見他鐵青著臉，馬上大聲回說：「沒有什麼好說的。」母親的怒氣漸漸被牽引出來，開始對他大聲說話，三舅一直用否定的說法堵塞她的話。妳看情勢不大對勁，趕快把電視聲量調低，身體僵硬地坐著不動。突然，三舅迅速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推開籬笆門，發出門回彈的碰撞聲。他坐進車裡粗暴地發動引擎，接著車子呼嘯駛離。母親著實嚇一跳，卻無法平息體內的怒火。之後幾天，他都不再踏進妳家。即使後來，母親還曾向他提過結婚或相親的事，他的態度依然強硬，自此這個話題在妳家成為一個禁忌。
兄姐讀大學時，甚至妳讀大學的時期，父母焦頭爛額地籌措學費，常常為金錢的問題發生口角，三舅都適時給予學費上的資助。有一次，父親在工作上出現危急的狀況，三舅將父親的運輸車買下，幫助他渡過難關。妳記得母親在某段長時間的病中曾語重心長地對妳和兄姐說：「三舅不結婚，等他年紀很大時，或有一天我和你們的父親都不在的時候，你們一定要照顧他，不能丟下他不管。」妳想，他已經變成妳生命中的另一個監護人。
後來，妳在生物課本讀到有關寄居蟹的介紹資料。寄居蟹從小到大，不斷尋找適合的貝殼來寄居。貝殼的螺紋構造，可以讓寄居蟹的尾板勾住，遇到敵人攻擊時，就縮回貝殼裡用牠最大的螯擋在洞口。文中還提及，牠時常背著海葵在海底到處游移，因為海葵觸手上的刺細胞可以保護寄居蟹，讓牠在海底能安心活動。如此相互依存的共生關係使妳想起母親和三舅，而這個家或閉O使他感到安心和溫暖的貝殼。※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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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