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購物| | PChome| 登入
2008-07-15 23:10:58 | 人氣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我心中的石頭鎮

推薦 0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藝文賞析】我心中的石頭鎮
 
【聯合報╱郭小櫓】 2008.06.22 02:42 am
 
 
一切都是從那條鰻魚鯗開始的。那條從石頭鎮某個不知名的街巷寄來的鰻魚鯗。牠是一條大約有八十五公分長的海鰻魚,從中間剖開了,但仍然能看出連成一體的背鰭,臀鰭,與尾鰭。尾鰭相當長。依我的想像,這條鰻魚應該是按照石頭鎮製作鰻鯗的傳統方式鹽漬的,也就是說,五公斤重的鰻魚,灑了兩公斤的粗鹽。可以看見刀的痕跡,從海鰻銀白色的腹部切入,然後刀刃抽出來,再從海鰻的頭割到尾,緩緩地剖開,一分為二,成為一副中間連帶的魚鯗。

這麼大的一條海鰻,我想牠應該是在農曆七月,鰻魚最肥美的時候被漁民打了上來,牠先是被掏了內臟,然後懸掛在冬汛季的朝北的窗下,直到風乾成像刀背一樣堅硬,最後,有一隻我並不知曉的手,將牠從通風的屋樑下摘了下來,縫進包裹,寄到了一千八百公里之外的一個城市,寄到了那個城市我和朱子所建立起來的一個家中。

當我打開那個散發著魚腥味的包裹,朱子,在這個城市裡我唯一親密的男人,他站在我的身邊,目光一直聚焦在那個包裹上,滿腹疑惑地問我:

「從哪兒寄過來的?」

「石頭鎮。」

我淡淡地吐出這三個字。

「石頭鎮?」

朱子的目光更加迷惑,似乎聽到遠古傳來的一個聲音。

包裹很重,當我慢慢把那條巨大的乾鰻魚拉出來,挪到桌子上的時候,朱子驚呆了。鰻魚似乎還活著,牠那條巨型的尾巴,尖尖地往上翹了起來,就像馬上要游走一樣。

就在那一刻,魚的氣味,東海的鹹腥的氣味,石頭鎮颱風的氣味,剎那間從眼前的物體身上流淌了出來。記憶被接通了,記憶之水,一下子,鋪天蓋地地湧進了時間的隧道。

我在石頭鎮上度過了我生命最初的十五年。現在,我離開了石頭鎮。我距離石頭鎮一千八百公里之外,我跟完全不瞭解石頭鎮故事的男人在一起,我跟完全迥異於石頭鎮的大城市打交道。我已經很久沒給石頭鎮上的那些人寫信,我知道我仍然想著石頭鎮,想著那些事,想著那些人,那些曾經歷過我身體的那些人,那些我也曾經歷過他們生命的那些人。

如果沒有那條遠道而來的鰻魚鯗,我不會再去回憶,那個地方,那個叫石頭鎮的地方。

一切的記憶,就這樣開始了。

還是暫且把記憶的門關閉幾秒鐘,我先來介紹我的現在。

現在我跟朱子在一起生活,我們住在北京,乾燥、巨大的北京。我二十八歲,朱子二十九歲,離三十而立沒有幾天,而我們在這個城市卻從未感覺到立足。這個年齡段,對所有害怕青春逝去的人來說都是敏感的,可我看見我的二十八歲,並沒有多少非常意外的地方,二十八歲,離年少無知已有些距離,可是離人世耋耄卻還是蒼蒼茫茫。

我和朱子像兩隻寄居蟹,寄居在這個龐大的城市的一幢高樓裡,高樓一共是二十五層樓,而我們住在一層樓,當我們在被窩裡翻身的時候,常常感覺身體沉重,難以輕鬆地運轉我們的肌體,這可能跟頭頂的二十四層的重力有關,跟頭頂二十四層樓裡幾千個住戶總和起來的重力有關。與其說我們是兩隻寄居蟹,還不如說我們羡慕寄居蟹的生活,寄居蟹是住在隨身攜帶的螺殼的房屋裡,他們也能隨時地從螺殼屋裡爬出,搬進新的合適的螺殼中,而我們,我跟朱子,卻不能。

我們倆相依為命地住在這個一層樓的房間,不聲不響地看書或是睡覺,像是兩個去日無多的老年人。我們不養貓,更沒有狗,我們曾經種過幾株可能能開花的植物,可是對面一幢一個模子築出來的二十五層大樓擋住了太陽,所以我們的一層照不到陽光,準確地說,那幾盆可憐的植物,想要爭取到那珍貴的陽光,必須在上午八點到八點四十五的時候探直了身子,如果錯過了那四十五分鐘微弱的而且斜射的陽光,它們就得在下午四點到四點四十五分鐘的時候努力彌補光照,那個時間段裡,主人必須記得把晾在它們頭上的衣褲拿走,必須記得把一切在西邊方向擋住它們光線的物件移走,否則,它們將在白天永遠地錯過了合理的光合作用。因此,植物養了不到半年,就合理地死了。我們也曾經養過兩條大眼泡的金魚,一條叫赤名莉香,一條叫永尾完治。我們讓牠們游在窗邊的一個綠色的大玻璃缸裡,希望它們能持續不朽的東京愛情故事。可是,當我們意識到養活魚就是每個星期再去市場買回來新的赤名莉香或是新的永尾完治時,我們便不再往那個加滿水的綠色大玻璃缸投放新的生命,現在,那個玻璃缸還放在窗台邊,只是呈現著乾澀的綠色,關於赤名莉香與永尾完治的愛情終究是空空蕩蕩的一段記憶而已。就這樣,在這個家裡除了會偶爾看到爬行在廚房裡的蟑螂,剩下的,就是我和朱子,馬馬虎虎地還活在這個陰暗的一樓房間裡。

而住在這幢高樓裡的居民們,每時每刻在我們頭頂炒菜剁肉,做愛吵架,洗澡沖馬桶,跳健身操搓麻將,打孩子又哄孩子,釘釘子後鑽電鑽,從早到晚,節假日無休。他們精力旺盛的日常生活層層疊疊地從二十五層的樓頂瀰漫下來,壓迫著我們一層樓的鬱悶的生活。正如記憶,壓迫著我看起來平靜的日子。我有時會跟朱子談起我的石頭鎮。但是,他對我的石頭鎮一無所知,他對我的何去何從也是一無所知,我知道,其實,我的故事與他的生活無關。我從一開始,到現在,我的內心與我的以往,都沒有進入到他的生活。我們的血管是分離的,我們的血液是分流的。我們的肉體在每個夜晚交錯在一起,可是,我們的記憶,無論是夜晚或白天,從來都沒有交錯過。

我的來龍去脈,與朱子的來龍去脈,沒有任何關聯。

朱子的世界,是個封閉的圓圈。但,這沒關係。我知道我自身也是一個封閉的圓圈,我只能在我身上找到起點,同時找到終點。我沒有辦法在別的一個圓圈上找到起點和終點。除非是兩個圓圈交叉了,除非是兩個圓圈重合了,可是,這個道理就像是兩個人無法重合一樣。兩個人,永遠是一個人加另外一個人。這個加法,就是人永遠孤獨的緣由。

所以,儘管,我與朱子在一起,每天,不曾分離,可我卻觸摸不到他的愛。就像他一直是個喜歡玩飛盤的人一樣,我一直接不住這只飛盤。

愛情是不確定的,工作是不確定的,我們租住的一樓房間何去何從是不確定的,我和朱子的未來更是不確定的。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我已經離開了那個颳著颱風的,有著漫長的黃梅天氣的海邊小鎮,真的是與那個用石頭塊蓋房子,用石頭塊鋪路的漁鎮遠遠隔開了距離。我真的是,逃離了幼年開始的那些錯亂而複雜的情感,那些可能在別人看來不值一提,或者只是報章新聞的故事。

可是,石頭鎮,那個位於北緯二十八度二,東經一百二十一度三的海島,那個方圓只有十六平方公里的小小海角世界,那個被墨綠色的養殖海帶爬滿的褐色海塗地,那個被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和熱帶海洋的氣流所交替覆蓋的海岸,那個在中國地圖上沒有航線,沒有海運,只有深藍一片水漬的地方,它依然纏繞著我。就像是每個子夜時分重複作的一個夢,就像是具有絕對權威的一樁事件,就像是今生難以逃遁的一種鄉愁,你履行著對它的忠誠的記憶。這些記憶,被那條莫名而來的乾鰻魚鯗扯出來,從那天以後,當我走在這個城市,聽到夜晚的公共汽車慢慢地停在無人的車站時,或者,當我下班回來進廚房點燃火柴準備做飯的時候,或者,在我早晨起來掀開牙膏蓋擠出牙膏準備刷牙的那一刻,莫名的,驟然的,不期而至地湧現了出來,一如石頭鎮的潮水,來勢洶湧,將我童年的膝蓋淹沒。

十多年前那些幼小的,恐懼的,潮濕的,無助的,黏稠的,疼痛的記憶,淹沒了我的十多年以後再生的情感,以至於,我總是覺得,我與朱子在這個城市所建立起的愛,是微不足道的,它無法與我以前那個世界的愛相比。更無法與我以前那個世界的恨相衡。

(本文選自即將於大塊文化出版的《我心中的石頭鎮》)

【2008/06/22 聯合報】@ http://udn.com/
 
+++++++++++++++++++++++++++++++++

台長: 落葉之楓
人氣(8) | 回應(0)| 推薦 (0)| 收藏 (0)| 轉寄
全站分類: 藝文活動(書評、展覽、舞蹈、表演) | 個人分類: 藝文賞析 |
此分類下一篇:【藝文賞析】《詩主義》古代正在到來
此分類上一篇:【藝文賞析】老爸寄來電話卡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 請輸入識別碼:
請輸入圖片中算式的結果(可能為0) 
(有*為必填)
TOP
詳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