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三聲無奈◎文/盈盈
刊載日期:2008-07-26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對阿綢來說,她早已披上一身白紗,動也不敢動的坐在房間的一角,整個屋子鬧哄哄,大家都在忙,只有她手捧著一束紅玫瑰,任人禮G,雖然如此,但阿綢羞澀的臉龐,還是掩不住那股由少女即將成為少婦的喜悅,說好是十點來迎娶的,其實阿綢整個晚上根本沒睡,母親的話一直在她腦海裏盤旋:「阿綢!妳知道家裏的經濟並不是很好,所以我也不能給妳什麼嫁妝,那天妳訂婚的時候,聘金我都全收了,家裏需要錢用,現在妳嫁出去,又少一個人賺錢,我也是不得已,哪!這條金鍊子是媽唯一能夠給妳的,妳就收下吧!」
阿綢收下母親硬塞給她的那條金鍊子,為什麼貧窮是那麼悲哀的一件事,就連人生最高興的一件大事,一跟貧窮沾上了邊,整個喜悅的場面也幾乎要變成淡淡的無奈。
等她恍恍惚惚的要進入夢鄉,卻又被一陣喧嘩的聲音吵醒,阿綢的少女生涯就在不安與無奈中過去了。今早,她有說不出的煩躁,總覺得自己是忘了上發條的時鐘停瞻F,每個人都喜孜孜的在自己身上下奶牷A好像自己真成了一隻炫麗的孔雀,但事實上卻不過是一隻偷了孔雀羽毛的火雞罷了!
當伴嫁的阿麗把頭紗戴到阿綢的頭上時,鏡子裏映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身影,二十二年來她對自己第一次稱讚一聲「美」,一張繃緊的臉也隨之崩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嫁娘慣有的嬌羞。十點整,飯店門口響起一陣鞭炮聲,雄仔一身嶄新的黑西裝,把他襯得又高又帥,母親和兩個已出嫁的姊姊開始哭了起來,阿綢一顆雀躍的心也開始化整為零,她由嗚咽的低語轉至毫無忌憚的嚎啕,當她拜別母親時,一雙發軟的腿再也站不起來,還好阿麗機靈扶了她一把,並在她身邊悄悄的說:
「別把妝哭壞了,象徵性哭一哭就行了!」
她不知道阿麗為什麼會這樣說,她真以為這是一種象徵性的略艨隉H唉!反正現在跟她說她也不懂,但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
在車廂裏,雄仔傻乎乎看著阿麗幫她補妝,久久才冒出一句彆在心中很久的話,「阿綢,妳真美!」
她白了他一眼,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往後的支柱了!她想起自己跟雄仔的相識,那時候雄仔真是傻呵呵!呃!對了!還理個光頭呢!倒真像個白發發的大饅頭,不過這個饅頭可是一肚子實在,他就在家裏附近的軍營裏服役,那時家裏好不容易才湊足了一筆錢,開了間小小的冰果店,做的生意全是阿兵哥的軍餉。一到星期假日,他們全都窩在這裏,吃吃東西、聽聽音樂,甚至就跟阿綢東誚頠,尤其是那一群從台北來的,更是每個星期假日都來報到。畢竟高雄到台北還是一段不短的距離,台北來的男孩子個個都刁得很,講起話來可以讓這個從未出過遠門的阿綢,臉紅老半天。只有一個男孩就是雄仔,只會對她傻笑,但出乎意料之外,在沒有任何人約她單獨去看電影的情況下,他竟約了她,她被他憨厚的為人吸引住。漸漸地雄仔跑冰果店跑得更勤了,不僅是星期假日,連可以回台北的機會他都放棄了,雄仔有一身的好手藝,還沒當兵前,他在一家電器行從學徒一直幹到師傅,那老闆還告訴他,等他退伍後再去幫他的忙。
雄仔是三年役,當他跟阿綢認識時,已經只剩下半年的時間,但這半年的時間,他們的感情發展已經到了談論婚嫁的地步。雄仔在退伍的前些日子,一再向阿綢保證說:
「阿綢!妳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娶妳,妳一定要等我。」
阿綢知道雄仔一定會回來的,只是他的母親會同意他娶她嗎?一想到自己孑然一身嫁到完全陌生的台北,她的心就抖動著不安,雄仔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她說:
「放心好了!媽一定會喜歡妳的。」
但事實上雖然雄仔的媽沒有反對他們的婚事,但是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已經完完全全把精明與厲害表露無遺。
訂婚那天,是阿綢第一次與雄仔的媽見面,她很不客氣的從頭到尾打量著阿綢,雖然如此,阿綢還是戰戰兢兢應付過去,也陰N來的日子就是得如此戰戰兢兢,但想到雄仔對她的一往情深,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了。雄仔的媽拿了六萬元的聘金,沒想到媽全收了,而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飾,卻都是雄仔借來糧鶩情A當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媽不該收下這筆錢,而她卻收了。第二天雄仔來看她,也提到這件事,雖然雄仔並沒有說什麼,但是她知道,雄仔的媽已經對她貧窮的家感到厭惡!
車子在雄仔家門口停住,一陣響亮的鞭炮聲喚醒了阿綢,她被半擁半推進了雄仔的家門,跨門檻時,她想起母親交代的話「一步就要跨過」,可是她愈是留神,愈是專注,一顆心就愈是心悸,那瞬間,她很清楚的感到自己的紅鞋踏在白紗上,就那麼一下子她絆了一下,雄仔和阿麗也頓了一下,只是他們不在乎的又扶住了她,繼續地走了下去。雄仔的媽很嚴厲的瞄了她一眼,她知道未來的路不會那麼平坦了!
卸下禮服,抹去脂粉,在新婚的第一天,阿綢已經恢復原來的模樣,下廚做羹湯,她討好地煮了些婆婆愛吃的東西,沒想到她卻給了阿綢難堪,她把一碗豬肝湯往雄仔弟弟的面前推去說:
「你吃吧!我吃不慣別人做的東西。」
阿綢尷尬地笑笑:
「媽!以後我會跟妳多學習的。」
她什麼都沒說,新婚的第一頓飯沉默的結束了。歸寧那天,婆婆更無理了,按照規矩,婆婆也應該陪著她一起回去,但是她不但沒有,甚至還叫雄仔去辦別的事。阿綢一個人孤零零搭上南下的火車,被憋在心中滿腔的委屈,蹂躪得肝腸寸斷。
※※※
阿綢把今天所開銷的每一項都登記在帳簿裏,這是婆婆規定的。雄仔每個月所賺的錢,都原封不動交給婆婆,全家的經濟都操縱在婆婆手裏。買瓶醬油,伸手要錢,買罐花瓜,伸手要錢,甚至連買包衛生紙,也得伸手要錢,每天所花費的都得要一角、一分記的清清楚楚,否則婆婆就會盤問到底。記得那次,阿麗來台北約她去逛逛街,在很不想跟婆婆開口要錢,但一想到自己身無分文,怎麼辦呢?她硬著頭皮跟婆婆說,沒想到婆婆一口回絕,還不准她去逛街,阿麗的電話一催再催,她被催急了,就不顧一切的跑出去。她本想請阿麗吃頓飯什麼的,但空空的口袋,讓她羞椰a無地自容。
那個晚上,她和雄仔大吵一頓,她堅持一定要搬出去住,雄仔被她鬧得沒辦法只好答應。婆婆知道這件事後,先是冷嘲熱諷一番,但後來竟然答應了,她高興了一陣,婆婆又說:
「出去開店,自己想辦法,我絕不會給你們一分、一毛。」
婆婆能夠答應他們搬出去住,她已經高興得不得了,怎麼敢渴望她出錢呢?
阿綢把帳簿闔上,準備待會交給婆婆,順便告訴她,已經找好店面了。那二萬塊錢是自己把那條母親給她的金鍊子賣了,又湊上雄仔給她的那枚訂婚戒子,雖然現在自己真的是空無一物,但是錢還是可以賺回來的,想到這,阿綢就雀躍不已!
店面是在一條大馬路邊的違章建築,很小,還是跟人家分租的,一半是作出租小說的生意,一半就是阿綢準備讓雄仔開家電器行的,但是房租很便宜,同時還有個小閣樓可以當房間住。當阿綢興高采烈的搬進新屋時,阿綢怎麼也沒料到,雄仔的管錢作風竟然跟婆婆一樣,他同樣要求她每天記帳,只是不像婆婆那樣查斤問兩罷了!而阿綢就是那麼老實,對自己的丈夫,她只有信任,那能欺騙呢?每天她都老老實實的記下個一筆開銷。
一晃眼幾年過去,雄仔三十歲的生日到了,婆婆在前幾個月就特地跑到這個她從不願來的破屋子,她很直截了當的告訴阿稠說:
「阿綢!我們台灣人有個規矩,丈母娘一定要給女婿做三十歲的生日,這樣女婿才會發財!」
阿綢愣了一下,自己也是台灣人,但是二個姐夫過三十歲時,怎麼沒有這套規矩呢?
「妳告訴妳媽,叫她準備點豬腳、麵線、蛋,還是首飾什麼的,要湊足六樣就是啦!」
婆婆回去後,阿綢開始做結婚以來第一次欺瞞丈夫的事。那就是暗暗的從菜錢裏攢下私房錢,雄仔中午是很少在家吃飯,通常都出去做包工,只有晚飯才回來吃一頓,阿綢中午的那一頓就省了吧!有時候早上、中午兩頓吃一頓,有時候就是饅頭、麵包隨便吃了了事。
當雄仔三十歲生日那天,她拿出一枚金戒子、豬腳、麵線、蛋、雞,統統都有,還有一個大蛋糕。她看到婆婆綻開一朵難得的微笑時,阿綢才知道,這次她是做對了,雖然遠在高雄的母親沒有能力替女婿做生日,但是她是他的妻子,她做到了,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事業一帆風順,丈夫就是自己心目中的一尊神,而自己呢?唉!就只有誠心膜拜的份!※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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