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明信片,卻偶然地說過,「最浪漫的情況應該是,就住在我家隔壁卻還是天天寄明信片給我!郵局的標準明信片就可以了,畢竟重要的是上頭的字,而非是否由歐洲進口。」
會這麼說,泰半是有點開玩笑式的信口胡謅,我當然深信每天寫明信片給我的這種好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我從今天起,每天寄信給自己吧。「可是我幹嘛要對自己說一大堆我已經知道的事呢?」明信片的美妙之處在於驚喜,樂趣在於你無法預知對方的心情,自己寫給自己的話,簡直像是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笑話卻被破了梗似的,只教人感到沮喪。所以我不會真的寫明信片給自己啦,請別先急著笑我。
話雖如此,還是有那麼一小部份,很少的,也許是百分之零點五的我,並不想放棄,心裡怎麼都還是期待著說不定會有奇蹟。
也許,也許把願望散佈出去,誰聽聞了我想要收到明信片之後,會想要成全我,於是開始每天謄一遍我的姓名和住址?就好像雖然很早就曉得聖誕老公公是虛構的人物,每到年底還是會期待聖誕禮物那樣,縱使美夢成真的機率真是再低也沒有了,但也總是比零要大上一點點。
當時我可真沒料到,幾個月後,我會找到一個差點完全符合條件的,真的每天都寫明信片,而且使用的就是最普通的、通常只會被拿來參加抽獎活動的標準明信片,只差沒住在我家隔壁的傢伙。
他的名字叫做大竹輝明,31歲,在郊區的動物園裡擔任飼養員。輝明的個頭不高,體型偏瘦,長得十分神似日本偶像團體SMAP中的草彅剛。好吧他就是草彅剛啦!大竹輝明是他所演出的角色。
在日劇《我的人生路》裡的草彅剛是一位自閉症患者,由於腦部機能障礙,雖然外表的確是成人模樣,智力僅等於十歲孩童,因此他無力應付突發狀況,不懂怎麼回答抽象問題,如果你問他最近怎麼樣?他只會呆住,卻講不出還不錯、或是普普通通啊,這般似是而非的答案。
輝明不很靈巧,可他的記憶力驚人,能輕鬆背出歷代環法自由車賽冠軍;雖然他不懂什麼是舉一反三,不曉得讓座給女孩子是風度,看到路邊在賣烤蕃薯,想吃,便說要去買,卻不會考慮到要幫同行的你買一份。輝明一點都不討喜,也不會看臉色。但是交代給他的事他一定會做好。譬如你請他幫忙把蘋果切成兩公分左右的水果丁,你覺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他卻一五一十地用尺量出兩公分的蘋果給你,絕不馬虎。輝明的世界裡沒有多餘的體貼,只有一等於一的直接。
這樣的輝明擁有一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非常漂亮、笑起來甜美非凡的女孩子,叫做松田都古。
她在動物園裡當獸醫,輝明的工作就是她引薦的。輝明很喜歡都古,因為她非常體諒他的狀況,從來不會為他無意犯下錯誤就對他怒目相向。其實習慣性偏執對於自閉症的孩子而言並不稀奇,連都古也覺得輝明寫明信片的行為比較像是一種既定的儀式,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所以從不回信。可是我以為也許是因為這樣,是因為喜歡都古,想跟她說話的緣故,輝明才每天給都古寫一張明信片。單純喜歡著一個人的心情,不管到哪兒都是同樣美好吧,和年齡、智商或行為能力的差異沒有關係。
「致都古。今天放假。在家切了胡蘿蔔、洋蔥和馬鈴薯。還接了電話。」「致都古。今天去動物園上班了。都古妳沒有去上班。發燒39度。」「致都古。今天我去動物園工作了。和都古吃了烤蕃薯。和都古一起回了家。」大體說來,輝明的明信片內容總是只有三行,彷彿日記似的,就是寫下和昨天稍微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如此而已。在他的信裡,沒有暗示,沒有意在言外,沒有故意露出馬腳的訊息,也絕對嗅不到香水的心機,寫一張明信片,就是寫一張明信片告訴對方我今天做了什麼,然後在次日上午前往動物園的路上,把留在紙上的昨天推進郵筒,送給都古。
每天,當輝明遇見都古,「我寫信給都古妳了喔,」他會這麼說。「嗯,」然後女孩會這麼回他:「我等著。」
《我的人生路》的故事,令我重新憶起了想要365張明信片當作聖誕禮物的願望。不過我想要的又豈止於一大落白色素面卡紙,而是更貪婪的,期待著那藉由累積明信片才能夠形而上的執著:如果你會讀,我就一直寫下去,一直一直。如果你至少要想起我一次,我就會等待你的信,每天每天。
你,會等我嗎?
(余文馨/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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