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恕
2008/9/22 | 作者：姜捷/文‧梁銘毅/圖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因為知道那份真，所以覺得格外痛，故事的女主角現在已兩鬢
飛霜，但是，她依然清清楚楚記得他是哪一年負創的。
那一年以來，她便開始用淚水計算日子，一算經年，淚水早乾，而心口猶痛，當年打傷他的毛頭孩子如今已經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每一回帶淚到床前來看他，她就一次減去一分恨，慢慢地，所有恨意終於全部消失，消失成一種咬牙忍下的││認，是的，她認命，命中苦澀，她認這份苦。
二十幾年前，他進警官學校，英俊、挺拔，放假日，她去學校看他，他會挽著她說著受訓的種種緊張、刺激、艱難、吃苦，她安靜而微笑地倚在他懷中，感受那堅實的肌肉下，一顆熱情、善良、嫉惡如仇又殷實努力的鋼鐵心，她的世界從來容不下別人。
警官學校畢業那一天，他上台領獎，那英姿讓她喜悅而驕傲，她和他的寡母哭成一堆，臉上滿滿是寬慰的笑；他右手挽母親，左手挽著她，向每一個人介紹：「嗨！我未婚妻，正點吧！」那份坦然、自得、自在、俏皮，一直都重播在她只剩回憶的生命，每憶一回，每痛一次……。
那年那天，本來不是他執勤的！
同事的老婆臨時早產，那時他們倆正在挑禮服，硬是把他從禮服店拉回警局代班，收到緊急訊號在高速公路上抓兩名重要人犯時，他想也沒有想自己是要結婚的新郎，一百二十公里的車速便直追著眼前的賓士，或許，他不該開車技術那麼高超的，那一夜追不上那輛車，可能連「申誡」都記不到他頭上，但，他辦到了，追上賊車的盡責，使他忘了車裡坐著的可能是死神。
兩車相近時，歹徒終於停了車，舉起雙手甘願被擒，他持槍小心靠過去，卻沒想到是個陷阱，車外的人，手放在頭上，車裡的人卻放出一排子彈，同行的另一位警官當場倒下，不曾醒來；而他站在後面一點，仔細看到開車的人卻當場愣住，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他無法相信剛才車速一百四以上，蛇形瘋狂超車的駕駛會是一個孩子，就那麼一、兩秒鐘的錯愕，孩子猛加油門逃逸，半開的車門橫掃過他的腰，不知勾住了什麼，拖行了一陣子，他才重重摔落，他失去知覺，也失去了一切。
撿回一條命，是天意要他受苦，也是天意要她受煎熬。
英挺的他竟從此站不起來，醫生判定是脊椎神經受損，前後進了五次開刀房，每次都懷抱希望，每次都再度絕望；他不痛，只是沒有感覺，一點點知覺都沒有；有時他恨得用力捶打、掐扭，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的下半身有一絲絲反應，他開始恨為什麼他的上半身如此如此的清醒，清楚到想結束未死的上半截。
是她讓他撐過來的。
她在床邊不眠不休的照顧，整個人瘦成一個老太婆，餵湯餵飯、按摩吃藥、翻身擦澡、復健試驗，一分一秒都不肯放棄努力。沉默著似乎在和老天生氣，卻堅強的咬牙走過最難熬的第一年，他勸她離開他，因為失去知覺下半身無法給她正常性愛與美滿生活，而她只淡淡地說：「我比那位大嫂好得多，我至少還能服侍你，她只能領到一罈骨灰！」
上面的慰傷、撫卹都做得很周到，漂亮，但有什麼用？人死不能復生，人失去知覺，也不能再感受！再多的錢，也等於是個諷刺，立下的功勞換成冰冷的勳章，貼在腿上，感覺不到那份涼……。
前五年，他用盡方法想趕走她，種種手段都沒把她罵跑，她執意守在他身邊，任憑他羞辱她、譏諷她、哀求她，她都沒有動過一次走的念頭，她跟定了他，他罵急了，她也是淡淡的一句；「你嫌我也好，煩我也罷，是你上輩子欠我的，你該受！」
又五年，那位殉職同事的妻子熬不過現實，準備改嫁，她送來紅帖時，哭得肝腸寸斷，一點都沒有要做二度新娘的喜悅，時間會沖淡一切嗎？不會，十年了，有些事鮮活得像重播又停格，慢動作又特寫的影帶，怎麼想忘，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
再五年，他的兩鬢提早飛霜，心苦啊！怎能不早生華髮，她的護理技術早超過了專業護士，十幾年來，從沒讓他長年臥床與坐輪椅的臀部或大腿長過一次褥瘡。他的鐵石心腸全然軟化了；他知道，這輩子，她跟定了他！
五年後，他終於點了頭答應娶她，一場婚禮遲來二十年，牧師帶淚福證，唱詩班也數度哽咽，婚禮結束前唱「牽阮的手，走咱的路，牽阮的手，不怕艱苦……」儘管是一場淚多於笑的婚禮，卻充滿了人間至情至性。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當花童的一對可愛雙胞胎，卻是撞傷他的那位當年惡少所生的小孩，人間的愛恨情仇怎麼算呢？十四歲的壞孩子，因徹底悔悟、痛改前非而成了成功的小老闆；二十五歲的英勇警官，卻成了一輩子必須綁在輪椅上的殘障人；他一點都不怨這「元凶」，他了然，他的日子絕不會比自己好過，內疚與自責是最好的罪與罰，法，只是表相的懲戒而已！
她的婚後婚前生活並沒有多大改變，但卻明顯地一點一點的紅潤起來，也許，女人就是愛這麼一點實質的、公開的、被成全、被祝福的保證吧！不少後輩小子聽了這段警壇佳話，總是不相信現在社會中哪可能有這樣不棄不離的真情，但，當他們看了她自然煥發著神采的臉龐，才了解愛的力量，真可以大到無窮無邊，大到地老天荒。
生命中有多少憾事，是可以用「愛」來彌補過來的？他們在絕望中掙扎，體會出那份可貴；一個幾乎要他命的意外，在他最飛黃騰達時關上了希望之門，卻未始不是在他頹喪懊惱時再開啟一扇窗。
而她，安靜的微笑著，覺得這樣的人生真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沒有什麼遺憾，當人們誇讚她的忠誠貞烈時，她總是淡淡一笑：「堅守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沒有什麼大不了，這是應該的；最難的是寬恕，寬恕，才是這個故事最美好的部份！」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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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