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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寫父親的生死簿 ◎張勳慶
 
 刊載日期：2008-10-24  
 

 父親走了快半年了，我房間凌亂的書桌上仍穢騊菪L的病危通知書，和一張台北榮總心血管外科主治醫師，經過電腦評估高達百分之七十九點零一手術失敗率的病歷影本。那張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的家屬代表是我，也就這樣身為一位長子替給予他生命的至親，寫下了生死簿。
其實父親在中年後便有心臟方面的疾病症狀，退休後又因膝關節退化懶得動而加劇，最後在今年農曆年過後的二月底，每到夜晚就寢直喊要人替他翻身，某日凌晨搞得家人又倦又煩後，母親突然察覺到他呼吸聲不對，以為是中風，急打一一九送署立台北醫院後，父親就不再返家。
送至署北醫後，父親就從急診室轉入加護病房，本以為是心臟的三條大血管堵到，動手術放支架便可好轉，結果進入手術房後沒多久，醫師群叫家屬進去看片子，三條血管早斷，父親能活到今日全靠著一條自己增生的細血管把血液輸送，而現在這條血管也保不住了，更糟糕的是他們沒法進行移植繞道，和手足與妹夫小宋商量後，便冒著中途可能病發死亡風險，轉院至石牌榮總。萬幸的很，父親送到，當然他身上是插著管，接著維生儀器。
大家常說人生無常，這就好像醫院的手術室旁，不是恢復室便是可能送去助唸，而我就在那時簽下父親的病危通知書，上頭寫著「病勢轉重敬希陪伴在側」，那「陪伴在側」四字總讓人連想到死亡，只是不知這事發展竟得由我點頭，不孝與煎熬從沒如此深過。
經榮總主治醫師用電腦評估下，父親幾乎是動手術都是像十賭九輸局面，刀下去一是可能中途就走了，不然就是從此昏迷插一堆管子接儀器，然後面對死神到來。這是我面對父親生死簿上的第一題，得當下決定，像走雷區，問遍家人意見，均表示尊重長子。又問了數位醫師，他們只能提供專業意見上的分析，我也知道他們的不便，因為怕指點下發生誤導。對我，這簡直是拿父親的命當賭碼在和死神下棋，問了醫師不動手術又如何？會暫時保持目前現狀，意識也清醒，但能維持多久難說，最後仍是會離開我們。
人活著意義是什麼？換成是父親他會點頭動那刀嗎，做一位父親最後的願望應該和子女與家屬有共通之處吧，就是把握有限時間多陪陪和說幾句話。在決定不動手術後，便要簽下放棄急救意願書，後來妹夫小宋透過他認識的醫師朋友詢問，也認為這樣最好，「上面寫的心臟按摩，有時候是連肋骨都壓斷呢」、「氣切更是痛苦」，但是這些又有多少至親病危的家屬知道呢，又多少人在心焦下讓至親在更痛苦下離去。
決定不動手術後，父親隔幾天後便轉到另一樓層的加護病房，隨後家人輪流在短暫會客時間內前去探望。其實在此刻家人心裡都有個底了，家中再也不可能聽到父親的聲息了，有些事也得要開始準備。
在一個夜晚和妹夫小宋前去探望父親，這時一位主治醫師客氣的問我們，父親會慢慢呼吸衰竭，到那時要不要選擇插管。當下我又一驚，直覺想不是已經簽下放棄急救了嗎，怎麼又突然冒出一個插管，父親身上，鼻內不是已經插管了嗎，怎麼還要插管。「什麼是插管？」我這樣問醫師。
因為您父親的病情和症狀，會逐漸導至呼吸困難，所以就得靠插管去幫助他，醫師如是說，隨後又怕我不了解，要我看隔壁床的老先生，說插管就是像那樣。一瞧心便不安，口中插著一根像洗衣機排水管狀的儀器，這樣還能說話嗎，不會痛嗎，便先和醫師說回去和家人商量後明日回覆，並問若不插管又如何。
「會呼吸困難，但會用其他方法減緩他的不適。」
「那麻煩您盡可能減低我父親的痛苦」，醫師和護士都表示在正常程序下這些他們都會做，而妹夫隨後也透過詢問，插管對病人而言，是會有肉體上的痛苦，特別是對父親如此高齡又可能隨時會走的人，能不做還是不要。這是我替父親和死神下的第二手棋，不要插管。
進榮總一周後父親病狀如往常，只是越來越不愛講話，眉頭也越縐越緊，其實父親也知自己回不了家了，有幾回我難過的湊耳對他說「我很高興當能當你兒子」、「你是個好爸爸」，他眼角流下老眶M後不語，我是這樣把父親弄哭的。第二個周日晚上十點多，護士突然來電，家屬此際最害怕聽到此種鈴聲，「你是張勳慶嗎，你父親剛才一陣危急，你要不要把他接回家中。」在自家往生這我懂。
後來醫師告知經急救後暫時穩定，但在隔日又告訴姊，將把父親轉至一般病房，姊細思覺得不太對勁，在耐心詢問下醫師說這樣才能在無時間限制下多讓家人多陪父親，也說可能就這幾天內父親就會走了。又隔兩天的晚上七點多我去探望，父親呼吸急促，我握著他的手又熱又抖著，他緊閉著眼突然睜開望著我，都是血絲，好似有釵h寄託和話語。吃頓飯回來，看見父親的臉安詳如嬰兒，眉頭整個放開，睡得很甜很香。※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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