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看蟻
2008/10/31 | 作者：文/蕭瑤 圖/游柳芬
我輕沾一指的清水竟然就成為螞蟻路上淹大水的原凶，原來，老天爺的手只需輕輕一畫，小小蒼生的生命不就在須臾之間？爭奪一世辛苦一生的良田美食權位財貴不就也輕輕斷送？
許多黑色身影侵入我的書房。「媽咪！」高分貝的尖叫聲含著恐懼：「有螞蟻！啊！」不過就是小小小得微不足道的「小」螞蟻，孩子竟然叫那麼大聲，還連聲說他怕。我們小時候連看都不看一眼的小東西，或者有時看不順眼就隨手一捏的小生命，常常就在吃水果時圍上桌來，或者就在垃圾桶邊，角落裡，悄悄圍上一個小世界，黑色的一條或是兩條彎彎曲曲的長線條畫在地面上，輕微挪移，像佈陣一般，自成規律的行軍隊伍。有時調皮的孩子故意用腳往線上一抹，斷了線之後，彷如引起一陣騷動，然後很快地自動連線，一群黑色小東西依然進行勞苦的搬運工作，在鄉下農家一隅，不過就是普通的生活經驗。
現代小孩住在高樓裡，螞蟻彷如生活在圖畫書中，牠與他不熟。一旦偶爾出現，就是驚天動地的大聲呼喊。
「哎呀！不用大驚小怪，媽媽小時候家裡常常有的。」
「可是我會怕啊！」
「有什麼好怕的？你比牠大那麼多，擔心什麼？」
原來所謂的「恐懼」也不過因為陌生，不熟悉與陌生感引發的一種無名恐懼症。「你看，牠走了！」我隨手一撥，像大自然偶發脾氣，偶一陣颱風就颳走幾條人命，此時，孩子突然膽大起來，似天真又似老成地說：「媽媽，把牠們通通趕走。」「先不要這樣，等一下看看喔！」我阻止孩子高八度的興奮，我的心中忍不住驚訝於大人的教育操作是如何實際而有效率影響下一代，但這卻不是我想要的教育。
「來，我們先觀察螞蟻是從那裡跑進來的？」翻開窗簾，底下一條稀疏的虛線沿著網路線走到窗沿，然後爬過窗邊，到窗外面的陽台上，又從磁磚的交接縫中沿路行走，終於見到二個黑色深不可測的小小洞口，就在水泥牆面上，這些地質鑽洞專家，牠們鑽洞上了癮，硬是把牆面挖出兩個小巢穴，成為安身立命的天堂。看起來，這天堂裡面必然也有一套沙發，溫暖的床以及甜膩得令人發出讚嘆聲的食物，提供這些辛勤工作、努力搬糧的工蟻們好好睡上一覺、吃上一頓。
可牠們卻令我睡不好覺。家庭主婦要對付的小昆蟲還不算少，舉凡蟑螂、螞蟻、蚊子被我歸為「家庭害蟲類」，一見到立即備戰，牠們不像一般的小飛蛾、小金龜子、蝴蝶、或是不知名的小飛蟲，後者這些飛蟲若是進到家中，遇上我，總不免用衛生紙小心包起，輕輕丟到外面去，或是者隨手拿個東西把牠們請出家門，絕不會怒目相向，臉生橫肉，身體細胞激起十二萬分火急的腎上腺素，一百二十分警戒地跟蹤、策畫、謀定、在心中擬定一套滅敵計畫，然後實行。
螞蟻當然在黑名單之列。「媽媽，我們找到螞蟻的家！」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呢？」孩子問道。
「可以用膠帶把牠們的家黏起來，牠們就會跑不出來了。」我隨口說說，誰都知道這招是沒有用的，螞蟻會分泌出酸性汁液，連堅硬的土石都能鑽洞，那溶開一點點膠帶有何困難？我想，沒多久，蟻類將高舉雙手，依然囂張。
「那快一點去拿膠帶啊！」孩子叫著
「等一等，先別著急。」我說。
哎，這是滅國耶！彷如我隨手一貼，只要一點膠帶，就滅掉一個蟻國了，一時間，我好像成了上帝，站在高高的雲層上空，往下觀看一群不知死活，大難即將臨頭的眾生，還在汲汲營營搬那一小塊昨夜殘留的麵包屑。當初，那妙莊王的三女兒，妙善公主從小善良慈悲，有一天，她蹲在花園裡，看蟻，並把一片葉子放在地上，原來是三公主看到小小的螞蟻在水中掙扎，心中不忍，把葉子當船，讓螞蟻爬上，救了許多螞蟻。我的小朋友在我的隨意說說之下，一時興起就要滅去一個國家！這教育似乎有點扭曲。
「等等，膠帶一貼，螞蟻的全家人就會跑不出來了呢！」我慢條斯理說著。孩子默然！「那怎麼辦？」我怎麼知道？身為現代主婦，也想學那觀音菩薩的慈悲，可是，話說回來，菩薩在花園裡救蟻，但那花園本就是螞蟻生活的環境，但是現代高樓裡若是讓牠們漫無目的繁衍下一代子孫，再下一代蟻王，下下一代子孫，那我家豈不讓給螞蟻當窩了？真是環境衛生與慈悲心不能兩全，現實與理想不能得兼！
只怪螞蟻命不好，蚊子是吸血鬼，蟑螂討人厭，也或者他們跑錯地方，我常阿Q精神地對付著蟲類，凡不入我家者無罪，在門外者，我常是趕跑牠們，或是我自己逃跑，可是入我家者，如同敵人入侵，那就另當別論，因果論中不知是否也有一條，就是侵入者視同戰爭時期，一切因果重算？
「看媽咪的！」我們母女蹲在窗前，看著螞蟻得意洋洋地回到牠們的窩，我用一點水澆濕牠們經過的道路。「你看，這樣螞蟻就不會再走相同的路了。」我輕沾一指的清水竟然就成為螞蟻路上淹大水的原凶，原來，老天爺的手只需輕輕一畫，小小蒼生的生命不就在須臾之間？爭奪一世辛苦一生的良田美食權位財貴不就也輕輕斷送？我有如螞蟻一樣，每天辛勞地走在自己生命的道上，看到周圍的人為了名利權位而相互爭奪，費盡心機，爭鬥著你死我活的過程，有時我好像在電視機外看戲，只是演戲的人是我所認識，有時自己似乎也充當臨時演員，上過幾幕鏡頭，幸好及時退出劇本安排的戲碼。回頭一看，有些人像是螞蟻，自顧自地走著，縱使危險已然逼近，卻不知道有一雙更遠更深邃的眼睛在看著，觀察著，隨時改變一生既定的道路。人之渺小如此，天外有天如是！
靈機一動，我突發奇想，學古人之法。於是，我指著洞口，學那韓愈〈祭鱷魚文〉裡的口吻：「洞內的螞蟻王及眾螞蟻，你們侵犯我生活的領地，限你們三天內搬離，否則我將進軍滅國，用膠帶做為武器，封鎖大門，讓你們無法出來。」現代祭蟻文為求方便，主要是要孩子聽懂，全將文言轉為白話。大喊。三次。既然物與人會有相感相通的可能，難道螞蟻王感應不到洞口食指所指的騰騰殺氣？
孩子在一旁猛點頭，隨著我喊，「快一點離開，不然就要封起來了！」他不知道他的母親動了多少腦筋，古今中外一番，既不想養出呆板而不知變通的小孩，也不想澆滅孩子天真的慈悲心，讓孩子從此墜入現代冷血一族，千迴百轉，繞出個現代祭蟻文。
第二天，孩子一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媽媽，螞蟻走了嗎？」我們衝到陽台，半信半疑地，洞口沒有螞蟻，道上沒有螞蟻。
螞蟻聽懂我的指令了？我淡淡地道出：「螞蟻搬家了，走了。」心中卻是壓抑著大大的驚異！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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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