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吳孟芸 |
◎陳黎 圖◎吳孟芸
蟲蟲們離開學校很多年了,大家很想開一次同學會,聚一聚,聊一聊。回想那段求學的時光,大家都覺得好不快樂!──啊,很不快樂!為什麼?
當年蟲蟲們讀書,一年有四個學期。每學期有三個月,註冊、開學後,上課兩個禮拜就放「四季假」了:春假,兩個半月;夏假,兩個半月;秋假,兩個半月,冬假,兩個半月──都不用來學校。在學校每週只上兩天課,星期六與星期日,其餘五天全部放假。蟲蟲們最討厭放假了。上學的時候,因為老師們講課大都很無聊,蟲蟲們聽了頭昏昏腦沉沉,一個一個趴在桌子上當瞌睡蟲、懶惰蟲,非常舒服,非常幸福。不用做作業,不用做測驗卷。每天早上四節課,八點鐘到校參加升旗典禮,唱完〈蟲蟲國歌〉(也是〈蟲蟲黨歌〉和校歌),聽蟲蟲校長轟隆、轟隆訓話後,就開始上課。每節課十五分鐘,下課時間四十五分鐘──啊,為什麼下課時間比上課時間長,這問題困擾了許多來校參觀的外賓,後來他們都明白了。原來下課時間也是點心時間,蟲蟲們被引導到一列列不同的餐桌前,享受各國美食:固體、液體、氣體,中式、日式、韓式、泰式、英式、法式、義式、俄式、巴拉圭式、烏拉圭式、衣索匹亞式、拉脫維亞式、克羅埃西亞式、阿爾及利亞式、新喀里多尼亞式、沙烏地阿拉伯式、巴布亞紐幾內亞式、聖文森及格瑞那丁式……各種美味、各種類型的餐點隨便大家吃。常常因為吃得太多,吃得太快,吃得太雜,蟲蟲們肚子受不了,搶著上廁所,所以必須有「充分」的下課時間,讓牠們方便,讓牠們「衝糞」──優閒地把一堆堆糞從肚子裡衝擠出來。
一蟲一位,位位等值
從早上到下午,每節下課都是如此。放學前,蟲蟲們填好一張很大張的「今日食物喜惡調查問卷表」後,再唱一次〈蟲蟲國歌〉,看著蟲蟲國旗冉冉下降,就回家了。大家都很喜歡上學,喜歡唱那一首四個字、四個字連在一起的蟲蟲國歌:
散民主義,吾蟲所宗;
以吃建國,以便大同。
吃爾多士,為民前鋒;
夙夜匪瀉,注意衛生。
素食葷食,不挑不空;
一心一德,貫徹食終。
在學校上課很自由,很公平,很快樂,沒有固定座位,每隻蟲各據一張書桌(其實應該算是床舖),大家隨便坐,隨便臥。除了「螞蟻」、「蝴蝶」、「蜘蛛」、「蜻蜓」、「蜈蚣」、「蜥蜴」、「蝙蝠」……等,因為生來是連體嬰,必須兩位一體,併桌共處外,其餘的蟲──不管是體形龐大的「虯」、「蛟」、「螭」(牠們都是「龍」家小孩),「蛇」、「蟒」、「虺」、「螣」、「蝮」(牠們都是「蛇」家兄弟),體形中等的「蛙」、「蛭」、「蟹」、「蜮」,或者體形細小的「蚊」、「蚋」、「蠅」、「虻」、「蚤」、「蝨」……大家都是一蟲一位,位位等值。沒有月考(因為一個學期只有半個月),一個學期只考一次,每次成績單發下來,第一名都是「蠹」(每次考一百分,難怪人家稱牠「書蟲」!)最後一名都是「蠢」(啊,真笨,不但沒得分,還被倒扣!)其他的蟲,因為全都交白卷,全都得零分,所以並列第二名。啊,真是輕鬆愉快的學習!
但放假就讓蟲蟲們不快樂了。不管是上課兩天之外週休的五日,或者一年四季四次假期,蟲蟲們都被要求到各機關行號、商家民家,打工實習。說是「建教合一」,「知識」跟「行動」密切配合,現場印證在校所學「食品營養學」、「賞味期限學」等等理論。連體同學「蟑螂」專門跑便利商店、雜貨店、糕餅店,嚼食那些過期的食品。另一個連體同學「螞蟻」,特別愛往糖廠或糖果店見習,體會不同甜滋味。有些同學分配到比較高難度的任務,潛入飯店、餐廳,商家或民家閣樓、地窖,考察是否囤積太多貨品,發霉發爛了──這種任務最適合「蛆」同學、「蠅」同學牠們。還有一些從小對奶類油類過敏的同學,被派去各級民意代表,縣市首長,行政、立法、司法、考試、監察院長,總統、副總統等的官邸、豪宅裡,去檢驗他們的金庫、保險庫、內褲、拖拉庫(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卡車」)……裡,是否窩藏了不為眾知的民「脂」民「膏」。這些都是很辛苦的工作──想想看,有些「好搜刮者」樓高幾十層,蟲蟲們要爬多久才上得去啊。工作一天,回家馬上變成睡蟲,再沒有體力看連續劇或動漫。啊,只有工作而無休閒,簡直成為糊里糊塗、辛苦一天又一天的糊塗蟲了。放假是放假的喔?難怪蟲蟲們回想起來,都覺得好「不快樂」!
瘦身有成,判若二蟲
這次同學會,寫信、打電話、發email,國內國外連絡,前後費了好幾個禮拜。愛吃的蟲蟲們當然選在母校對面那間五星級大飯店聚會了。那天,蟲蟲同學們,不管有錢沒錢,不管事業、學問有無成就,大家都盛裝與會,想讓昔日同學們對自己刮目相看。畢竟,「輸蟲不輸陣」啊。多年不見,有些蟲蟲變得認不太出來。首先是那些連體同學們,一方面因為這幾年醫學進步,一方面因為受到電視上「統獨問題」辯論的影響,居然都跑去動手術與牠們的另一半分割開來,尋求獨立了。所以,「蟻」沒有亦步亦趨地跟著「螞」進來,「蝴」也沒有和「蝶」一起飛進,「蜈」和「蚣」也沒有一體成形地蠕動進場。啊,大環境變了,個「蟲」也變了。
許多蟲蟲跑去對岸大陸發展,這次據說集體包機直航回來。牠們的身體都明顯變瘦,跟以前大不相同。譬如「蠔」同學變成「蚝」,「蠶」同學變成「蚕」,「蠱」同學變成「?」,「蠆」同學變成「?」,「蝦」同學變成「虫下」,「蠣」同學變成「?」,「蟣」同學變成「虮」,「蠐」同學變成「?」,「蟶」同學變成「?」……都瘦身、簡體有成,判若二蟲。最誇張的是「?」同學,從大陸回來居然變成「?」──從「虫」類變成「?」類──啊,變成一條狗了。另外還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螘」同學和「蟻」同學,到大陸發展後居然變成一模一樣相同的蟲──「?」,真是太靈異了!
天上的虹,地上的蟲
餐後,蟲蟲們一起在飯店大廳合拍一張紀念照(有幾位同學趕不及參加這次盛會,大家還是把牠們的位子留著)。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平常習於牽絲,熱心張羅的「蠿」同學(牠的連體兄弟叫「蜘蛛」)後來把這張照片寄給大家,不但變成大家的最愛,有一位昆蟲學家看到了,還把它放大、掃瞄到布上,成為他的早餐桌巾:
虭虮?虰虱虳虴虷虹虺虻虼蚅蚆蚇蚊
蚋蚌蚍蚎蚐蚑蚓蚔蚕蚖蚗蚘蚙蚚蚜蚝
蚞蚡蚢蚣蚤蚥蚧蚨蚩蚪蚯蚰蚱蚳蚴蚵
蚶蚷蚸蚹蚺蚻蚼蚽蚾蚿蛀蛁蛂蛃蛄蛅
蛆蛇蛈蛉蛋蛌蛐蛑蛓蛔蛖蛗蛘蛙蛚蛛
蛜蛝蛞蛟蛢蛣蛤蛦蛨蛩蛪蛫蛬蛭蛵蛶
蛷蛸蛹?蛻蛾蜀蜁蜂蜃蜄蜅蜆蜇蜈蜉
蜊蜋蜌蜍蜎蜑蜒蜓蜘蜙蜚蜛蜜蜞蜠蜡
蜢蜣蜤蜥蜦蜧蜨蜩蜪蜬蜭蜮蜰蜱蜲蜳
蜴蜵蜷蜸蜺蜻蜼蜾蜿蝀蝁蝂蝃蝆蝌蝍
蝎蝏蝐蝑蝒蝓蝔?蝖蝗蝘蝙蝚蝛蝜蝝
蝞?蝠蝡蝢蝣蝤蝥虫下蝧虱蝩蝪蝫蝬蝭
蝮蝯蝳蝴蝵蝶蝷?蝹蝺蝻螁螂螃?螅
螇螈螉融螏 螐螑螒螓螔螖螗?螚螛
螜螝?螟螣螤螪螫螬螭螮螯螰螲螳
螴螵螶螷螸螹螺?螼螽螾?蟀蟂 蟃
?蟅蟆?蟉蟊蟋蟌蟑蟒蟓蟔蟗蟘蟙蟛
蟜蟝蟞蟟蟠蟡蟢虮蟤蟥蟦蟧蟨蟪蟫?
蟭?蟳蟴?蟷蟹蟺?蟼蟾蠀蠁蠂蠃
?蠈蠉蠊蠋蠌蝎??蠓蚝蠕蠖蠗蠙
蠛蠜蠝蜡 蠠蠡蠢?蠤蠥 蠦?蠩蠪
蠫蠬蠮蠯蠰?蠲蠳蚕蠸蠹?蠼蠽蠾蠿
這桌巾,據說後來被一位不太會寫詩的詩人看到了,居然觸動他的靈感,把簡體的蟲蟲塑身回肥體,變成他最為人傳誦的一首詩,詩名叫〈孤獨昆蟲學家的早餐桌巾〉。
每次,看到這張照片(或桌巾?或詩?),蟲蟲們總會對自己,對過往時光,對蟲蟲學校的老同學們產生新的思考。幾天前,尾尖的「螢」火蟲突然發現到,這張照片裡有會飛、會跳的昆「蟲」,有會在地上走動的爬「蟲」,但怎麼會有「蚌」、「蚵」、「蛤蜊」這樣的軟體動物混進蟲蟲學校呢?更不可思議的是,連「蛋」、「蠟」、「融」、「虹」這些根本不是動物的傢伙,也冒名成為牠的同學!
夜裡,牠夢到了虹。也許,天上的虹是一隻七彩的蟲變成的,或者牠的「虹」同學的祖先,是天上的虹掉到地上變成的蟲。●
自由時報-971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