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世間情
2008/11/11 | 作者：文/黃麗惠 圖/蘇憲法
人世一遭，你我都是乘願而來，為了踐履幾生幾世前彼此誓願的姐妹情，而今功德圓滿，你瀟灑遠行，我該當歡顏相送。
楔子
山腳下仰望，萬綠叢中一點紅，倚臥疊翠山巒。
風雨乍歇，陽光露臉，從雲隙篩出花花的暖意。午後的慵懶時光，鄉間小路中央，幾隻土狗悠閒的或坐或臥－－馬路不該只是車的天下，該是我們午寐的床。放慢了車速，不想驚擾牠們的悠閒；更怕招惹不快的狗吠。一向怕狗的我，雖然毫無敵意，但也禁不起雞皮疙瘩，索性駐足，幽幽靜靜，山上的那片紅瓦，是我心裡的鐘聲，悠悠響起在午夜未眠的想望。
上山的路，山壁被風雨削禿了一大截，是老天爺的傑作，還是人們的罪愆？這無頭公案由著冤屈的山嚎傾訴，昧著心耳的人們卻無意醒覺。前頭怪手轟隆隆震天價響，忙著清除颱風裙襬掃過的殘局。閃過瘡痍山徑，紅瓦不復見，蜿蜒前路，無盡伸展。走過三回的舊識，竟無一絲熟稔，不是它蛻了容顏、改了山音，是我未曾以一顆不變的心相迎。今日，我要一步一腳印，真實走過。
流連，說不出的因由；佇足，生了根的牢固。清音驟響－－恍然，等待的期盼；釋懷，迷霧的光影。
鐘聲一響，潸然，喚起霪雨霏霏的曾經。
初識，是哭著來的：尋訪大妹最後的安息地。至親死別，痛澈心扉，佛菩薩的莊嚴，安慰不住一顆慌亂的心，忘了怎麼上山、下山，只知追悔的淚珠一路相隨。
一十八載的病痛折磨，未曾想過離別，只是擔憂著未來。怕歲月迢遞，沒有支柱，彎折的孤枝，無能迎風承雨。豈料，青春正盛，揮一揮衣袖，妳瀟灑告別；我悔恨交纏，妳了然於心，不要我的牽絆；我庸碌無能，慚愧妳的預見。
送妳最後一程，更衣－－有多久咱們姐妹倆未曾如此親密，一滴珠冷，背過身後滑落。入殮－－要幫妳換一個家，想將妳的手輕握，驚惶，冰涼直竄心底，原來形同陌路是這般椎心。隔絕－－封棺傳來的叮叮聲，鑿出無可止按的血口，洩洪後的涓流，滴瀝未歇。
入山之徑緩步輕移，觀音菩薩一路引領，慈眉善目、甘露法雨，迷濛雙眼稍除雲霧，仔仔細細將妳看個夠。眉眼之間的神思，妳在想著什麼呢？忽地望見一綹髮絲，參差在妳新剪的娃娃頭，伸手想要撫順，卻煞住在冰涼的玻璃帷幕前，此時才驚覺早已定型。第一次渴烈的想要知道另一個世界，在那裡的妳過得好不好？
妳過得好不好？止不息的熱浪衝上眼眶，但我沒有讓它化成雨滴。人世一遭，你我都是乘願而來，為了踐履幾生幾世前彼此誓願的姐妹情，而今功德圓滿，你瀟灑遠行，我該當歡顏相送。曾經，在心裡將妳我隔絕成兩個世界，碧落黃泉，千里迢遙，連夢裡都難再見；而今，在眼前將妳思念個夠，放手，明白曾經擁有、朝朝暮暮都只是一念之差，妳我已圓今生姐妹緣。
鐘聲二響，清明，回首尋尋覓覓的孺慕。
大雄寶殿上宏偉、莊嚴的佛祖塑像－－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以祂們的慧眼，悲憫塵世間的種種，瞻仰，望之彌高，我只能跪伏在←的膝下，領受恩澤。佛祖啊，渺小如我，卻也只能如此嗎？清音傳送，回首，我竟遺忘家中最是平凡的菩薩。
父親是個樸實的莊稼人，天未亮，握著手電筒，肩荷著鋤頭，往麻竹園裡挖出一根根細嫩的竹筍，曙光乍現，父親已擔挑數簍，踩踏著咿軋的腳踏車，趕著清早的市集。父親是個標準的嚴父，飯桌上，只要他舉起手，我們這群小蘿蔔頭就會嚇得縮頭縮腦，距離成了我們父女間跨越不過的鴻溝。
自小孤苦無依的母親，凡事總是逆來順受，嫁做農婦，清苦的環境但靠母親堅忍持家，村里間的手工批發常見她的身影，不會騎車的她，常常牽著腳踏車，載著一批批的加工品，穿梭於鄉間小路，一毛錢一毛錢的積攢，堆壘出一道厚牆，抵擋著生活的風風雨雨，然而這一道厚牆，卻也在母女之間慢慢成形。
時光荏苒，兄弟姐妹均已成家，星期日的早上，大家相約說有一處清幽山寺，值得走走，山路蜿蜒，未曾相識。禮佛，憶起曾經；再見，人事已非。寺外的鞦韆架上，侄子（女）們銀鈴聲傳，爸媽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笑容燦爛，一絲銀光在陽光下閃過，倚坐父母身旁，輕輕地勾著他們的手臂，轟然巨響，鴻溝、厚牆頹然崩塌。
鐘聲三響，純淨，遇見另一個自己。
寺前養著兩缸睡蓮，蓮葉田田趴伏水面上，數枝蓮花娉婷而立，或含苞嬌羞；或綻放清顏。忽地一陣顫動，無風，一隻略帶土黃色的青蛙躍入眼簾，才想定睛一瞧，轉瞬卻又不見。小小一隻水缸，自成一個世界，而我呢？我的世界呢？
由高處往下望，「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庸庸碌碌、尋尋覓覓的啊！是否該在這個時刻放空？轉身，寺旁小徑，林木聳立，天籟聲傳，不覺放慢了腳步。風，觸膚沁涼，已是深秋時節。駐足，彷彿聽見在落葉上的腳步聲，是古爾蒙吧！亦或是西蒙妮？還是我的不小心，而寂寞的又是誰的心？
索性將自己坐成一幅秋天，「萬籟此俱寂，惟餘鐘磬音。」寺裡的鐘聲和心裡的鐘聲交互迴盪，枯葉翻飛飄落肩頭，脈絡依稀，只是失卻了青綠容顏，該嘆息嗎？你說：秋去春來；春去春又來，不都該如此的嗎！於是，抖落一地的丁丁，含笑花顏初綻。
蜿蜒、迂迴，鐘聲引領，朗朗，方得闊步重入紅塵。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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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