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新綠成蔭
2008/11/14 | 作者：文/潘琇瑩 圖/張秀珠
細細審視那株被冷落多時地植栽，收拾案上鏽黃焦枯底落葉，將之埋入家屋角落，一方漫開著軟枝黃蟬花的園圃；那時刻，陽光燦燦，清風徐徐，天地一片朗朗。
一段悠悠時日以來，你總感覺，於蛛網密羅虯蟠錯落的萬萬千千條神經脈絡裡，一種秘而不宣的什麼，正一點一滴，一滴一點，鬼祟齧噬著你；屢屢冥默幽微中，起了層層層層寒顫，深深深深深深倦意。
濛濛晨光中，睇視鏡中之影，光陰的履痕纖纖翩翩，那曾經自覺嬌可示人的光潔細長頸項，如今無情烙印圈圈年輪；你輕輕揉搓，彷彿試圖抹去歲月凌亂潦草款識。老，並不可怕；妳真正駭怖的，其實是，腐。
永遠不忘，兒時在外祖母家廢棄了的豬舍旁，不意發現的那顯然死亡多日而全身腫脹變形的黑狗身上，那白蛆萬頭蠕蠕，青蠅嗡嗡竄飛，並伴隨著陣陣惡臭嗆鼻，難堪懾人的一幕。那愕然的一瞥裡，死亡尷尬、狼狽、無助底面目，一度讓青澀稚嫩如你，連連做了許久地惡夢，已然忘卻究竟經過多少時日，方才從受創的心境中，逐漸掙扎復原過來。
於後浪洶湧澎湃著前浪，歷史浩渺蒼茫的煙波裡，你忐忑惴惴抓緊了微小脆弱的自己，倔強護守著一點同任何人都說不明白的什麼，自行其是，故我依然的活著。現實世界，從來波詭雲譎崢嶸不斷，你嘗試在每個失重心慌的剎那，努力於優雅的平衡。一如你向來欣賞猛鷙蒼鷹，於銅皮鐵骨鋼勁錚錚的力道之外，猶然潛存著展翅翱翔之際底那一份輕靈與娟逸。不屑蓬首垢面哀哀苟活，那一點點微薄願望，似蕪雜人世裡一聲爽颯鏗然地天籟，每每徹響你之腦際；儘管現實曾歷經幾度四面楚歌，蒼涼蹌踉。
你總不斷想起，黑澤明電影「亂」當中，那兩位面對末日窮途一刻，冷靜選擇以短刀，相互結束彼此性命的女子；為免任何人目擊其亡故之後難堪倒落的屍身，竟於慘烈的死亡儀式行進前，慎重不忘地淡妝輕掃，並以腰帶牢牢繫住彼此，務求倒下姿態之完美。當鏡頭停留在那充滿雕像美感的屍身，頓覺五內驚動———活著，正是一種姿態，不是？
多年前，士林夜市裡，那位煮食海產粥的小販，面對眼前一字排開的六七口鍋杓，天風海濤氣勢非凡的手舞足蹈著，又復手起刀落，鐵鏟鏗鏘，盤碟井然，一派戛玉敲金，音韻如流的十足架勢；總引你怔怔欣賞不置，竟一連咽食了整整大半年的海產粥。而河濱公園裡，那位風神蕭朗，目波冷肅的持劍老者；於朝暾夕曛中舞劍之身影，更屢屢使你不禁想像，唐朝公孫大娘舞劍之時，那等驂龍飛翔、羿射九日、雷收震怒、海凝清光的滂沛陣勢與綿邈氣韻。
走過瑞士那座八百年的小鎮，幾隻雪白天鵝款款逡游於一池粼粼碧波，時而昂首藍天裡英英舒卷的白雲；時而低眉清波中蒼蒼冷翠之群山倒影；兀的更俯折頎長優雅的頸項，探入琉璃萬頃當中一陣啄吻；而置身藹藹清陰中的你，更不禁幾度迷醉於眼前那份怡然寧靜的優雅。於營營匆匆不斷滾馳而去的歲月裡，所有細細拾掇地感動，均撫慰你那蓬飄恍恍的靈明。一直以來，倚賴著如斯之美的長養，而得以生息續續；以為，即便終將零落成泥之永世歷劫與微塵暫駐過往，種種，無妨於一屢魂兮歸來底幽香。
選擇白墨生涯安身立命的這些年，心懷始終臨淵履薄，謹慎翼翼，恆以戀慕天地間一切絕美之深情，專注於板擦起落紛飛成雪的每一場「演出」。一切石火電光中際遇之翠鮮荏弱生命，一如靜待雕琢地山石璞玉，妍美謙卑的密藏著蓄勢待發的風雷；你拚卻所有，神馳思驟，恣縱於一場場立意邃深的「交鋒」，唯恐任何閃失，辜負，劍氣豐城裡濟濟貫斗之才。
莘莘學子，青春如花，自有滿眼韶華，怡悅與共。然瑞雪霏霏，足音寂寂，曾經滄海，舉步大荒，攀藤攬葛於嶙嶙矗矗青障疊巘；卻驀地，於倦然地冷中，醒覺：茫茫咫尺之外，盡是霄壤迥隔天地。時代飄風動地而起，逆風拉鋸幾番顛躓，自哂日暮途遠，種種徒勞。坐視流年暗度，卻日日如有千金重負逼仄相侵，迫得人懨懨萎頓，曾幾何時，你又復有其失重蓬飄的虛無與心焦。
湛寂黌宇，一夕鼎沸，巨浪狂濤，排空而至。行經未久之前，方才苦心鳩工營造之堂皇氣派的校舍大門，迎面，驚見滿載「正名」歡欣之巨幅長條，於飆飆列列的回風裡，洋洋招展；陽光下，布幅搖搖迎風之暗影，明滅於心。你思及，向來沉默寡言的電腦終端機，如今鎮日叨叨絮絮傳來，般般等等敬告配合之「重大決策」；又復屢屢喋喋不休叮嚀，務必表列個人鉅細之「功勳偉業」。存在，之於你，未嘗如此浮囂不堪，未始這般斤斤掂量，更未曾如斯具體而微於幾畦「紙上阡陌」。諦視內衷，滂薄冷鬱、枯渴荒寒，頓感蔽天塞地，無路可去，亦復無路可回。
書案上兩盆翠葉青青的綠色植栽，於你長日地悵怳惚惚之中，黃落凋零；「怎會這樣？」，你驚疑。不能解得之事，更有許多，凝視漫天紛飛瑞雪，生命的荒誕與輕，恆常敲擊你疲困昏鈍底思緒；板擦起落，雨雪紛紛，那曾經引你沉酣的美感已然殞落，如今代之以白頭宮女不堪回首的飄蕭與孤清。你開始了解，並真正觸及，這一段悠悠歲月，於心念的複瓣密蕊之中，於←蟠錯落的神經脈絡裡，續續鬼祟齧噬著你底，那峭澀深深的倦意。
出走的念頭，如新苗柔綠，幽幽竄自心間，並一夕蓊鬱，蔚然成林。選擇轉身，告別凌遲久之地夢魘，追逐那「無家的潮水」，安住於永恆「異鄉」。細細審視那株被冷落多時地植栽，收拾案上鏽黃焦枯底落葉，將之埋入家屋角落，一方漫開著軟枝黃蟬花的園圃；那時刻，陽光燦燦，清風徐徐，天地一片朗朗。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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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