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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第三屆 懷恩文學獎 學生組三獎

妳終究是一隻蝴蝶。用最輕柔也最細微的身軀刻下堅韌生命的印記，隨即在最美麗的剎那，燃燒成山谷裡的怒放的花季……

圖／可樂王

寶貝：

天空洗藍，雲淡風輕。微寒的徐風越過窗頭翻開桌上相本的扉頁，妳燦爛的笑容歷歷成記憶裡不移的記號。有誰能夠料到妳會在這個繁花似錦的時節遠行？那春天的細雨，淒迷如漫天飛舞的灰白的蝶，親愛的寶貝，妳最喜歡蝴蝶了。現在的妳，是否也破蛹羽化成一纖微風，在另一片天空遨遊？

五年過去了，寶貝，還是好想問妳，為什麼、為什麼妳走得如此匆促？本來以為可以再見妳最後一面，與安靜卻愛笑的妳親口道別，但我卻連妳的所在也無從得知。家裡的長輩說，對於一個晚輩的過世，傳統民間稱之為「不肖」，忌諱告知墓地的位址（只知道，他們把妳埋在某一座深山裡）、不能和家族祖先葬在一起，也禁止公開祭祀。不過我想這樣也好，生性含蓄害羞的妳，或許只想悄悄地走，一如妳孑然不帶喧嘩地來吧。

寶貝，妳可知道，妳的「特殊」為這個家帶來了多少異於往常的錯愕與驚喜。獨一無二的妳，自出生就是個不平凡：因為早產以及先天體質的緣故，出生時的重量只有兩千公克、心臟的功能發展不完整，醫生說，是妳位於心室與心房間的瓣膜尚未發育完全。因此在妳初生之際，就動了一個存活率不過三成、危險度極高的手術：在心臟的缺口打入了數支鋼釘，並架上支架。難以想像，一具單薄的小小身軀，如何能夠承受這劇烈的痛楚？

而寶貝，小小卻堅強的妳，奇蹟似地撐過來了。

這場手術在妳的胸口至腹部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縫合痕跡，粗黑色的縫線交錯其間。還記得嗎？當妳正用不確定的童音，拼湊對妳而言每個全新字句的時期，會張著圓睜睜的杏眼，好奇地撫著滿布線條的胸口咕噥著：「哥……哥，癢癢……」每個不完整的音節都像破碎的玻璃，一片片扎入心坎裡。

「相信哥，總有一天妳會好起來的。」我只能輕輕順著妳柔細的髮絲，盡我最大的溫暖去支撐妳面對未來的勇氣。除了繼續相信下去之外，寶貝，我無法再為妳做任何的事──這是屬於妳一個人的挑戰。

因為身體孱弱、容易遭受感染的緣故，妳無法像同年齡的小朋友那樣，恣意地在外頭的世界奔跑、嬉戲，妳必須成為一株活在溫室裡的花兒。然而，病痛始終無法勒抑一個兩三歲小女孩活潑好動的心。常常見妳一手扶著桌沿，緩緩地跨出每一個顫抖的步伐，一步、又一步，以一個桌子的範圍反覆繞行；有時腳一軟、摔跤了，妳總是一手奮力支撐著地，膝蓋微彎，左搖右晃地重新站起。沒有因為疼痛而生的喧鬧哭泣，就這樣安靜而不打擾任何人地玩上一個下午。

妳喜歡蝴蝶，卻只能從電視以及童書上見到牠們飛舞的樣子。妳常殷殷央求母親帶妳到山野去，捕捉牠們自在飛翔的身影。然而，母親總是心狠地拒絕了妳。妳哭，她也哭。只是她總是在妳看不見的地方哭泣。母親黯然地說，不能讓妳察覺她的悲傷，如果連她都被擊倒的話，妳、脆弱的妳還有誰能夠倚靠？

三歲的時候，妳又進行了一次手術。除了檢查心臟的設備是否產生排斥或是異常，還置入了一條維繫生命的導管。接下來每過一年妳就要動一次大刀，而妳胸口上的線條像是植物繁根似地，年復一年複雜了不少。我試著去遺忘妳所負荷的痛苦，一直相信著只要不間斷地治療下去，妳就會繼續安然無恙地活著。

然而對於生命的過往，我們無從尋起，也不知何時發生。或許要求妳這樣活著，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自私想法。寶貝，熱愛天空、熱愛自由的妳，是否早已安排好飛翔的軌跡？

妳還是走了。在我們準備為妳歡度五歲生日的前夕。

一次意外中，位在妳心頭的釘子脫落，而妳終於像一隻掙開鐵鎖的飛鳥，毫無牽絆的朝眺望已久的雲端振翅飛去。或者，妳終究是一隻蝴蝶。用最輕柔也最細微的身軀刻下堅韌生命的印記，隨即在最美麗的剎那，燃燒成山谷裡的怒放的花季。

不再哭泣，寧可相信妳是去撲一隻絕美的蝶。或許啊，在下一個生命的轉角，會遇見妳在晴朗天空下輕快跳舞的身影。